《权骨》沉声低语

28、辞世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放下怀中的玉佩和书信，坐在床榻上久久没有阖眼，最后还是起身走到院中那大缸旁边，打开木盖之后，狠狠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许多。
　　夜晚静得很，而我耳边却一直有杂乱的声儿，搅扰得我不想入睡。我手撑在大缸边上，眼前一片漆黑，我抬头去看天，可抬头的时候却发觉不知天地在何方。
　　沉寂的片刻，我重新站起来，将木盖重新改在大缸上，摸黑再次来到我娘房门前，靠在门旁边的位置，蜷缩着坐着，仿佛这样才好受一点。
　　这一晚，我就是这么蜷缩着睡着了。
　　待到天快亮起来时，顾凝眸起个大早端来熬好的药来到我娘房门前，瞧见了蜷缩着的我，她放下木盘，拍拍我的肩，见我睁眼醒来，伸手扶我坐好。
　　顾凝眸关怀地问我怎么睡在这里，我没有应答，兀自站起来，她不多说什么，转身将木盘端起来，颇为小心地不让木盘上的药洒出来一点儿。
　　待顾凝眸端稳后，她朝我说：“去扣门，看嫂嫂怎么样了。”
　　我照她所说扣门，房间内却没有人应答，顾凝眸以为我娘没有起床，连忙说算了算了，可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我贴在门口站了会儿，听见屋内我娘那微弱的呼喊，我不假思索地直接推门而入了。
　　我娘仍卧在床榻上，右手努力朝门口的方向伸着，喉咙里的话语怎么样都喊不出来，手里攥着的书信被我娘的手捏得不成样子，面上痛苦难忍的神情让我愧悔难受，我连忙凑到我娘跟前，手抚摸着她的脸，急着问顾凝眸怎么办。
　　顾凝眸比我镇定得多，她放下汤药后，快速跑到书柜那儿拿出瓷瓶，打开后急着倒出两粒朱红的药丸，说是急效的护心丸，让我给我娘服下，她去找她哥过来商议对策。
　　顾凝眸转身就走，我看她离去的背影，慌张中倒了杯水，让我娘顺着水将药丸吞下。
　　我娘松开攥着书信的手，我才得以看见她拿着的书信是我上个月从上京寄来的亲笔书信，我心里错愕，因为我娘从来不看我给她写的书信，这些年我与她谈话，她从不提我给她写的书信，也从不给我回信。
　　我娘吃了药丸之后缓了一会儿，神智恢复了些，她顺着我的目光知晓了我在想什么，她枯槁的右手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腕，正如她弥留的话语总不舍地萦绕在我身侧，正如她的爱总紧紧贴着我的心门。
　　“我总放不下你。娘总放不下你。”
　　心疼愧悔的眼神不只是出现在我的眼中，更多在我娘注视着我的眼眸中。
　　我娘疲惫不堪地躺下，手也无劲地垂在一旁，我跪在床前，视线一刻也不愿意从她那儿离开，松开了握着我的手，那我就用我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用她的手贴近我的脸，任凭泪水从我的脸上划过，她再也没有劲给我擦拭了。
　　“不要这样离开我……不要……”我苦苦挽留，如此不堪的样子，就算我的双眼像泥泞地一样糟糕，我也不管了。
　　“复儿，人总有生离死别。”我娘面上逐渐没了痛苦的神色，她唯一一次有着怜爱的双眸透过我的双眼想起我爹临死前的那一刻，“不要怨恨娘不让你见你爹临死前的最后一面，生离死别这样痛苦的滋味，我不愿你承受，现在却只能后悔……”
　　我娘用尽全部力气伸手，她要够着我的双眼，我努力朝她的手靠近，她的指尖擦去了我将要滑落的一滴泪，她说：“再也不要见你掉眼泪了，复儿。”
　　说完后双眼便阖上了，正如她话语的意思，不愿看我再掉眼泪，所以故作轻松地离开了，任凭我怎么呼喊她，怎么摇她的肩膀，我娘都不再睁开眼看我。
　　我痛哭着，亲人最后成为白骨的撕心裂肺让我麻木地沉沦在痛苦中。
　　待到顾氏兄妹再来到我娘房间时，我早已没有力气哭泣，握着我娘的手不愿意松开，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顾应念凝重地上前，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去把脉，摸脖颈处还有没有跳动，最后默默起身离开，身后的顾凝眸站不稳地跪坐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连哭泣声都十分压抑痛苦。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哭够之后，给我娘整理遗容，再把这一地书信收拾好。我坐在我娘身旁，一封一封地看，其中有一封信纸张泛黄，页角破损地样子让我觉得我娘一定翻看了很多遍，我再仔细读这张纸上的内容时，发觉这是两年前我当上御史大夫后特意写来的书信。
　　我内心深处正起惊涛骇浪，还不知如何缓解，恰逢喉咙间不知为何会反涌一股腥甜的味道，刹那间我难以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弓着腰反呕，胃里空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顾应念见状立刻围上来，替我把脉，他急切地又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脖颈处，待到我缓过来，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顾凝眸站在一旁取来浸过热水的帕子，说让我好好敷一敷眼睛，我就地坐下，靠着床，将帕子置于我的双眼上，热腾腾的帕子确实让我眼睛的酸痛缓解了不少。
　　顾凝眸也就地跪坐在我旁边，我虽闭眼却仍能感觉到目光灼灼，她开口宽慰：“生老病死是常事，嫂嫂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看你最后一面，不要自责。”
　　我拜拜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顾应念见状拉着他小妹离开这儿，让我自己静静。
　　正午时分，皇帝安插在我身旁的眼线刚到院中。这个眼线很是聪明，到了之后倒是没有急着缠着我，而是找顾应念了解情况，知晓我娘已然辞世后，一直安静地在院中等我，直到我真的有精力搭理他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我晾着他，他也没有怨言，见我走过来，立刻起身向我拱手行礼。
　　我请他进书房来，让他随意坐下，我转身多点了两盏烛火，借着烛火被点燃的时刻，我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人，我合上火折子，重新坐回桌子那儿，主动给他斟了一杯茶后，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戎。”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连着策马数日，到此刻他也疲惫不堪，我想情况他大概了解得差不多了，便没准备再多说什么，萧戎倒是主动开口，“我骑术不如大人，故晚来了，情况我也问过郎中，我会按照我了解到的如实给陛下禀明，但是不知大人何时回去，不要耽搁时日为好。”
　　“待我今晚安排好事宜后，明早我们就立刻启程，返回上京。”我回话很快，见他没有挑三拣四，也没有架子，很满意他的态度。
　　“大人您有心了，小人骑术远远不如大人，此次同行，不知大人可愿迁就我，稍微等我一下？”萧戎说话毕恭毕敬又话里有话，我听着有些似曾相识，官场这一套，他倒是玩转得很。
　　我哂笑着，故作歉疚地说:“之前是我草莽，把你甩在后边，向你道歉，此次同行，我必然不会这么无礼了，你可以放心。”
　　萧辞同样回以微笑，说了句感谢的话，便回客房休息去了，我也不做挽留，目送他离开院中。
　　待我再回到我娘房间，见顾应念站在一旁，看着顾凝眸坐在床边，轻柔地用手帕擦拭着我娘的面容和手，顾凝眸久久凝望着，很是不舍。
　　我缓步走上前来，顾应念听到了动静，侧身看过来，向我询问：“你见院中那人了吗？”
　　“见过了。我情况特殊，是陛下特赦我才能回江宁，我已经见了我娘最后一面，很快就要回上京复命了。”我伸手握着顾应念的手臂，恳切地说，“我娘下葬的事情就先交由顾兄你来处理，等我可以赶回来时，我第一时间就回赶回来。”
　　顾应念颔首，拍拍我的后背，说着：“不必担心，你且去吧，嫂嫂的身后事，我与小妹自会处理得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