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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晚膳 ...

  •   我理好心绪,确认自己不会随性地哭泣时,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再去往传来笑声的院中,顾应念特意将四方桌搬到院中来,他边擦拭着四方桌,边向我招手,喊我快点过来帮忙收拾。
      我跟着搬了四个木凳子到院中一一摆好,这时候饭菜也烧好了,我扶娘坐好,随后坐下,见顾应念举杯,热情地朝我说:“这桌好菜就是我小美做的,你尝尝你尝尝。”
      我举杯挨个敬他俩,见这两人在饭桌上嬉笑打闹,原本我跟娘之间有些怨怼的情绪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我伸手去夹两块炒芸豆到我娘碗里,她莞尔笑着,朝我颔首。
      顾应念瞧见了,笑着夸赞:“嫂嫂这一颦一笑都是闺中大家风范啊,凝眸你学学做谢女呀!”
      顾凝眸虽不满此刻顾应念这样点她,但她颇为大方地朝我娘举杯,明媚又张扬地笑着,目光灼灼,连我都忍不住侧目而视,听她说:“嫂嫂,你知我志不在此,可是我这蠢哥哥不懂。”
      我娘望着她这样的眼神,也举起杯来,她此刻也笑得开怀,应着她的话说道:“我懂,你是游侠,志在四方,今个儿我饮此杯,祝你心藏菩提,杏林春满。”
      顾应念拦了一下我,向我解释我娘杯中的不是酒而是清水,当我明白之后,再看向这两人时,发现她俩互有惺惺相惜之感,在顾凝眸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接下来想要施展的抱负时,我看见我娘凝望着她的眼眸中充满了对小辈的欣赏和期待。
      我朝顾应念举杯,他也同样举起杯,我笑着祝顾兄此后大展宏图,说完后我与顾应念一饮而尽。
      这顿饭吃得很畅快,四个人谁也没有提烦心事。
      顾凝眸伸手搀扶我娘回房间休息,我也顺势扛起喝醉了的顾应念,带他回了他常休息的房间。
      我将顾应念抬到床上,褪去他的外衣跟靴子,再将他身上被子盖好,伸手去量他的额头,他喝酒烧脸的劲儿已经退了,我放心了许多。
      这会儿传来了房门被敲响的声儿,我起来去开门,却见顾凝眸局促地站在门口,我从门里边出来,再将门关上。
      我温柔地笑着,以为顾凝眸是担心她哥哥,便解释说:“我已替令兄褪去繁杂的外衣和靴子,他这会儿也睡着了,可以放心。”
      顾凝眸颔首,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双眼不敢看我,低声说着:“嫂嫂让我请你去她房中谈话。”
      我连忙颔首,说着:“谢谢你特意跑这一趟,我现在就去。”
      我从顾凝眸身侧走过去时,她却逾矩地拉扯了下我的衣袖,行为很大胆,言语却很胆怯,她嗫嚅地说着:“昂……我想……这……嫂嫂……”
      我转过身,看顾凝眸仍低垂着目光,她知道我朝她靠近了一步,她硬着头皮先开口说:“虽然我哥总说还有法子可以试试,但我总是担心嫂嫂是回光返照,你过会儿去见她,不妨再多说几句,珍视这最后的时光。”
      我瞧顾凝眸提着灯笼的手紧紧攥着,她这样怯懦与我谈话,却肯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让我珍视与我娘最后相处的时光,这样好的人,难怪我娘会祝她“心藏菩提”。
      我连忙说:“很感谢你今日会跟我说这些,我明白了,夜深露重不要逗留在外边,你回房间的时候小心些。”
      顾凝眸向我行礼之后就匆匆走了,我目送她离开后,沿着在江宁的记忆的记忆,摸黑走到了我娘房门前,我扣门两下,她唤我名字,让我进来。
      我娘坐在桌子那儿等我,她的手指抵在信封上,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从上京寄来的家书,但是我辨认出其中有一封书信用料与我曾经所用的宣纸材料截然不同,我犹豫着开口,我娘却已经将信封亲自推至我跟前。
      我娘收回手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先把信看完。”
      第一封。
      没有信封包着,信纸曾经对折过,纸张粗糙,我还在想这会是谁的信时,手已经将信纸展开来,我只看这一眼便瞧出是谁写的,这飘逸豪迈的字出自江浮野之手。
      字只占一面,是写给我阿爹的,信大致是十分中意我这个学生,在明知我可能交不上学费时,仍应允我去上他的课,附上结尾几句:甘公子虽性格顽劣、做事乖张,但我看他洪炉点雪又通晓古今,未必不成大器,需多加诱导更正,切记不要矫枉过正,前些日子看公子手上、脚上皆有鞭痕与淤青,我本不应多言,但近日夏季炎热,伤口易溃烂,恐不好医治,易留下病根。望您三思。
      第二封。
      这封信存有信封,也正是因为这信封用的是水纹纸,我才辨认出我娘拿出的不是我所写的信。
      开头寒暄几句,便直接谈到蘋洲盐案,我来不及看完信的全部,就急着翻到最后一页去看落款人姓名。
      文故,我曾经的师傅,还是有点血缘关系的人--我娘的弟弟。跟据信的内容推测,这是当时我爹已经被抓入邢狱审判时所写的,信中列举大理寺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但都不至于直接判定我爹在蘋洲任职期间,利用职位之便,大兴邪教之事。直到我看到信中提及一人——楚硕,根据信中所写,他当时与我爹同行前往蘋洲,协助办理,但当时怎么动用关系找楚硕都找不到,文故也在信中直言,倘若楚硕被捕,他的证词会直接影响到蘋洲盐案的审判结果。
      我这些年在上京打探到的是楚硕在去西北逃亡路上,被柳源亲自抓回来的,可惜我并不在大理寺里任职,不然会知晓更多,比如当年楚硕的供词。
      第三封信。
      最后一封信,唯一一封没有落款的信,我猜这封信应是亲手交付到收信人手中的,而且写信的人应该位高权重。信中有提及陛下想把我留在上京,给我保留上京甘氏的籍贯,他会亲自找人用心栽培我,望我祖父多为我着想,据此我也推测是写给我祖父的信件,而并非写给我爹。信中其实更多在写陛下念及我祖父年事已高又忠心耿耿,所以对于我爹犯下的过错会从轻处理,并不想赶尽杀绝,劝我祖父不要再以自己的性命再相逼陛下。
      这三封信,我从来没有看过,甚至信中提到的事情,我也无从得知,今日是我第一次直面当年蘋洲案各种细节。
      还是我娘先开的口:“你看的第三封信是胡凭舟写的,当时他曾跟你祖父说过,可以求情,但是你祖父不肯因为这个事情连累到胡凭舟,并无回信。”
      我在上京为官的这些日子,上京世家对于胡凭舟避讳得很,我都没有听人谈起过他,我一直以为他是告老还乡去了,结果前几日在牢中又相见,但我从信中看,他这时候分明深得陛下信任,胡凭舟身上会发生什么事,陛下竟然如此绝情,将他扔在邢狱好几年。
      当我娘肯把这些书信给我看时,就已经说明她已不存阻拦之心,她的眼眸深邃地看着我,淡淡地说:“你想沉冤昭雪,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娘,”我放下书信,跪在她的身侧,我喉咙很是嘶哑,在呜咽中我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总是不能陪你,我后悔,我真的后悔……”
      在我众多哽咽着说话的时候中我都能得到宽慰,只是这一次我娘再也不似之前一样会抬手抚摸我的头,只是任由我的头抵在她的膝盖上,她的话越来越少了,任由痛苦蚕食对我的言语。
      “不要后悔,复儿。”我娘的言语相较于我来说却很坚强,“你的路还很长,你承袭你爹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会让你走很远的。”
      我娘,居然会有向我低头的那一天。我渴望却又故意疏离的亲情,原来在很久之前原来离我咫尺之遥。
      她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让我打开门右侧的书柜拿出书信和玉佩,我把这两样东西摆在桌子上,我有意拆开这信,但是被我娘拦下来了,她不许我看,说是这封信要连同玉佩一齐交予文故。闻言,我将信件放下,用玉佩压在信件上。
      “待我身死后,要与你爹葬在一起。”我娘手撑在桌子上,神情疲倦,不堪重负般低头,“你这孽子,待你晚年后,不要叨扰我和你爹,随你身死后葬哪里,还你自由。”
      我的手指互相摩挲着,我想这样摩挲掉我心里的痛苦就好了。
      僵持不动的这几瞬,我瞧烛火仿佛有了朦胧的笔触,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在我眼前摇曳,一会儿在我眼眶里灼烧,再留下烛泪来刺痛我的脸,我就这样恨烛火在我眼中的炽热,这炽热是我心里悔恨的残留,我恨我这样绝情的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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