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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沉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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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停,我可以帮你。”
楚瑾冲着江苑,露出了一抹虚弱无奈却又坚毅非常的笑容。
“不必。你我萍水相逢,论情分,未至生死之托,论亲缘,你我本是宿敌。”
’年岁将终,唯一心愿,倒竟是想与他待上片刻,真是可笑。’
江苑嘴角不觉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意。
’九幽莲救并蒂莲,可笑…又可悲……’
“并连生,并连败,弥潇湘,映洞庭。孤作九霄云伴侧,夜啼影当空,凤戾九霄鸣,引幽入夜啼夙影,予得霄云半刻形。明日祭礼,你只需要一直默念这段词,必能平安无庾。”
楚瑾收敛笑意,眼眸中划过一缕怜惜。
“不要拒绝,如果你觉得亏欠我,那就让我多抱一会儿。”
楚瑾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曦和,他抱住江苑,轻轻靠着他的脑袋。
’就是这么可笑,九幽莲,就是疯了一样的想救并蒂莲,也许就只是因为疯了。’
江苑被他静静的抱着,嗅着熟悉安心的气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该不会是没记住吧。”
楚瑾突然冒出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江苑有些不自在。
“自是记住了。”
江苑的神思似乎在那抹气息中彻底消弭,他抱住楚瑾,尽力让楚瑾的温煦,将 他紧紧包被,妄图洗涤这满身的阴晦。
’谢谢……’
楚瑾似乎并没有想到江苑会抱住他,微微一愣。
’浮生十六载,未见一人,如君粹洁如画,折吾心。’
楚瑾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心底最纯粹的喜悦。
“九宸,你说溪泽,会动摇吗?”
红帘纬幔,清风扬起涟漪,风帘影动,恍惚间,辨不得情形。
“在黑暗中待的再久,也不会丧失对光明的渴望,哪怕明知是昙花一现。”
沐九宸低垂眼眸,周身氤氲着格格不入的低沉。
“光暗不可相存,哪怕一瞬擦肩,也终会相过。既生于暗处,又何必贪恋那虚无的光明。溪泽小,辨不清这外面的是非,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缠住了脚。我们做长辈的,自当帮他看清,助他迷途知返。”
纬幔后传来的声音,似是缈缈幽檀般,萦绕身侧,挥之不去,直击心底,让人不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他既已背弃箢篱,生死由命,你也不必费心……属下失言。”
沐九宸察觉到那缕幽香正在消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半跪在地上,眼眸中充盈着怜惜。
“他的事你不必管,并蒂莲可以丢,但楚瑾必须带回来。”
泠泠作响的声音渐行渐远,风扬轻纱,空无一物。
“何必如此?”
沐九宸喃喃低语,眼眸中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篝火旁相拥,以为柳暗花明,黎明将至,却不知身处黑暗,难能免俗。”
“还不走吗?”
江苑将手中的书卷挪到一旁,看向一直紧盯着他的楚瑾,眼神凌冽,周身荡漾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凉。
“晚停,你别这么凶啊。此时正值初春,乍暖还寒之际,若是失了我这分暖,晚停岂不遭受风寒之苦?”
楚瑾笑意盈盈的眼睛对上江苑的冷眸,暖意流转间,颇有几分春水化寒冬的意蕴。
“听雨轩简陋,唯有一榻,若瑾公子不嫌弃,自便即可。”
江苑闻言心底微微动摇,将手中的书卷重新挪回,挡住楚瑾温暖而又炽热的目光。
“天色已晚,晚停也不必如此用功,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楚瑾笑着走向卧榻,卧榻方丈,洁净素雅,一如江苑,澄净淡雅。
“天气寒凉,屋内又无炭火,晚停不跟我一起睡吗?”
楚瑾坐在榻上,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放在榻上,断断续续的轻叩,笑意盈盈的眼睛,盯着江苑。
一缕幽香萦绕江苑身侧,时断时无的轻叩,温煦的笑容,少年清澈的面容,顷刻间占据江苑的神思,渐渐的,思绪不停涣散,目光也不由自主的看向楚瑾。
楚瑾看着江苑涣散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如幽莲般明媚,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溪…溪泽……”
江苑向楚瑾靠近,用极温柔极乖巧的声音唤他的名字,冲着楚瑾微微一笑,笑容如出水芙蓉般,澄淡静雅。
楚瑾看着江苑渐渐靠近,心底除喜悦外,还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他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江苑,抱着他躺在榻上。
“放开我。”
江苑的意识在楚瑾温煦的气息笼罩他的那刻,瞬间恢复,冰冷的声音像是冷潭中静置千年的冰月光,圣洁寒凉,却又引人不自觉的想要去触碰。
“何不顺从本心,为这平生难得的放纵?"
’也罢……’
江苑良久沉默,疲惫的身心渐渐放松,似乎默认了楚瑾此刻的行为。
楚瑾将下巴搭在江苑的肩上,闭上眼睛,温和的气息萦绕身侧。
“世间万物万姿,可有一物,宿寐难忘?”
江苑依偎在他怀里,眼眸中盈盈星火,璀然洁绝。
“晚停,可是要帮我完成遗愿?”
江苑看向自己手中的绯渍,嗅着身旁熟悉心安的气息,若有所思。
’雀翎之毒尤为寒凉,若是他抱着我,恐怕见不到破晓之时。’
“抱着我,怕是等不到破晓。”
江苑冰冷的声音划破旖旋,眸中盈盈星火黯淡,薄雾笼罩璀璨的星辉,如月洁绝的光芒,充盈着无限愁丝。
“暮宿美人怀,晨起阎罗巷。比及猝然长逝,更著风韵;寿终正寝,更添雅致。”
江苑静静的听着楚瑾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一瞬间,他竟真的觉得楚瑾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也罢……若他真的是…这样也会好一点……’
“世间万物万姿,唯……”
’唯君粹洁如画,折吾心。’
楚瑾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没了声息。
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江苑的耳畔,他嘴角微扬,乘着日暮夕阳,安然入睡。
“西辞,江南谋逆之心毕露,明日祭礼,怕是危机四伏。”
素帘纬帐,如清泉流水般澄澈的声音,流入慕西辞的心扉,洗涤一身尘埃。
“江南仅一人可用,不足为惧。只是此番多事之秋,故人难免相见,倒有些令人担忧。”
慕西辞走入纬幔,枕于满目淡雅之中。
清风微拂,风帘影动,辨不得情形。
“你性子淡,可我却看不惯这满目素色。”
慕西辞抬手扯了扯素色纬幔,思绪一瞬恍惚。
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声音有几分苍桑,又有几分虚弱,似乎命不久矣,“西辞,只要开心便好。”
“那日后我便在箢泽等你。”
清澈的声音中,浮现一抹悦己者容的宠溺,与耳畔清风相应,丝丝暖意叩澈心扉。
“无碍。你既厌恶世俗绯尘,唯愿独领清高,随你便好。”
慕西辞将思绪聚拢,微微起身,轻轻的吻了吻那人唇边些许明媚的笑意,枕着淡雅素色,洗去满身疲乏。
“西辞,明日万事小心。”
凛冬初春,万物初醒,沉寂数百年的秩序悄然松懈,希冀着初阳之气势如破竹,可当一世。
初晨的微光还未照亮寰宇之际,万物生灵早已碌碌盲行,循着旧制,沿着暗夜,从事与百年前并无不同的辛劳,牢固的心房,某一瞬,也曾幻想过救赎。
泠泠寒光划破天际,允帝看着铜镜旁的胭脂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循前旧制,守前所为。黎民安乐和问心无愧,我真的选对了吗?”
允帝脑海中不断划过苏韫的身影,她满身绯渍立于天地之间,微笑着质问国朝的立身之本是否太过刻薄。
“他们生于暗中,匿于暗中,帝王尊贵他们不曾沾染半分,钟鼓馔玉他们不曾奢求半分。他们不曾拥有这世间半分风韵,却要为千万人的凡尘俗世,安乐顺遂,奉献生命。既荣华为帝王,受尽天下礼遇,该由他们承担的,为何要牵连他人?”
不知为何,越是临近祭礼,苏韫在允帝脑海中,就越为清晰。
“祭礼已准备妥当,恭请陛下御驾。”
沈青黛一袭素裳,祥云绣纹流动,熠熠生辉,莺啼婉转的声音,洗尽铅华,纵使年岁稍逝,却依旧风情万种。
楚瑾轻缓的打开房门,眼眸中略带愧疚与不舍,迟疑片刻,回头看向江苑。
曦曦融融的晨光,倾洒在江苑的脸庞,澄净温和的气息,洋溢在简朴的方榻。
’他…走了……’
江苑在楚瑾离开的那一瞬间,睁开雾气盈盈的眼眸,强忍住决堤的失落,抬头看向房梁,轻轻的揉了揉凌乱的发丝。
“国师…天下现已安定,何谈决堤之灾?”
江铨坐在茶案前思索,眼眸中满是犹豫与茫然,但在看到慕西辞的那刻,一缕希冀喷薄而出,眼眸中顿时熠熠生辉。
“殿下可还记得那盘棋?”
慕西辞微微一笑,故意忽略江铨眼中的希冀,扇开合,略去几分怜悯。
江铨端坐,静静的看着慕西辞,稚子纯真,跃然纸上。
“世间万事没有绝对,任何松懈与泛情,都会成为棋局变化的契机。”
“为什么国朝帝王之道,一定要建于累累白骨之上?”
江铨看向窗外,眼眸黯淡,轻声喃喃,似是自语。
窗外,黎明破晓,万物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