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听雨》烨星宸

6、宿命

　　殷蕴的痕迹滴落在礼器之中，渐起宛然成章的画卷，江铨抬头凝视天空，晴空耀日，万物复苏。
　　“并连生，并连败，绽如九霄云，殒若粟底尘……”
　　慕西辞淡漠清离的念着那些晦暗的祭语，刻意忽视江铨眼中氤氲的悲伤与哀求，江苑眼中令人心碎的慨然赴死。
　　绯渍氤氲在炙热的祭坛，比清泉流水的静澈更污浊，比万物生灵的耀日更晦暗。
　　江铨不忍，环顾四周，允帝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出现。
　　沈皇后…韩将军…不过寥寥几人，神情却是同慕西辞，如出一辙。
　　江苑静静的，仿若旁观者一般，看着右手手腕的裂痕，以及不断渗出的绯渍。
　　他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种痛苦与不安，随着不断渗出的绯渍而加剧。
　　指尖流转扇开合，白玉翎划破左手手腕。
　　殷蕴的绯渍流出，滴落在礼器中，化为九幽莲，安静绽放。
　　江苑看着礼器中的九幽莲，不觉想起楚瑾温煦的笑容，莞尔一笑。
　　楚瑾嘴角渗出丝丝绯渍，半跪在地上，卿尘勉强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并蒂莲二十一降，二十一开，不过区区二十载，你也不必执着于此。”
　　沐九宸略带沉思的看向楚瑾，声音中氤氲着意味不明的同情。
　　“我等不了。”
　　楚瑾眼眸中闪过一丝绯色，笑容消逝，眼底寒凉。
　　“世事萧索，碌碌一生，作茧自缚，环顾四周，又有何，值得你始终清醒？”
　　素色身影消逝，月吟花迎风招展，香气四溢，心智迷乱。
　　江苑的痛觉在一点一点的消逝，他不知为何，总想抬头看看朝阳，可无论他如何用力的扬起头，却始终看不到，那份属于他的，无边耀日。
　　“作为影子，真的很孤独，沉溺在黑暗里，真的很绝望。”
　　’静谧的万物，它们各自招摇，又各自高贵，各自享受着，独属于它们的无边耀日。哪怕久未逢霖，生命垂危，它们所能看到的，所能听到的，所能嗅到的，也都是独属于它们的，无边耀日。连朝阳都不曾拥有的人，怕是这世间，最孤独的存在。’
　　’我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看着万家灯火闪烁，看着四季变换，看着人情冷暖，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突然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孤独。’
　　渐渐的，江苑觉得有些困了，倦意涌上心头，他慢慢的合上双眼。
　　江铨站在一旁，他不时抬头仰望空中的耀阳，环视四周的亲友，他看着一张张 毫无波澜的面庞，看着宽阔而又无私的朝阳，眼眸中哀意深沉。
　　他看着慕西辞淡漠清离的神色，看着宛然成章的绯渍，一次次的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心底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刺痛感流经全身，脸庞微微湿润，几行灼泪划过。
　　江苑的神智在暖阳微风中逐渐消融，万丈冻原，他仿佛看到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相互依偎，并肩前行。
　　他想思考些什么，想努力回想些什么，可脑袋里空空的，除了彻骨的疼痛外，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感觉不到。
　　慕西辞看着江苑那慨然赴死的豪壮下，氤氲着的对光明的渴求，对生的希冀，眼眸中的寒亭，有些许动摇。
　　指尖流转，白玉翎在幕西辞手中，似平充盈着对杀戮的抗拒。
　　剑芒出鞘，如月耀华。
　　铿锵声袭来，慕西辞慢慢回神，才发现手中的白玉翎，早已被打落在地，翎羽散落，一地寒凉。
　　曦和明媚的气息将江苑紧紧包被，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再看看这束光，想要离这份温暖，近一点，再近一点。
　　“江楚两氏共存已久，瑾公子此行，莫不是对这古来的秩序，心存疑虑?”
　　慕西辞眼眸微冷，指尖流转收扇，旋即手执折扇，半掩浅笑。
　　“先人所为，不过先人之时之势所致，而今行变势转，守前之序，怕有不辨是非之理，不循时势之嫌。”
　　楚瑾解开江苑身上的绳索，轻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剑锋向外，唇角寒凉。
　　“生而尊贵却甘愿俯首系颈于人，乃余平生仅见。”
　　楚瑾眼眸中绯意流转，嘴角微扬，宛若盛世之莲，妖异绚丽。
　　一抹忧郁的昙香袭来，慕西辞扇掩半面，眉目间露出些许疑虑。
　　“撤出祭坛。”
　　慕西辞看向江铨，眼眸流转之间，一种浑然天成的俯仰尊贵之感，弥漫周身。
　　江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闯入者不善的声音，抢先一步。
　　“这数百年来的秩序，也该换换了。”
　　一抹魅惑中充盈着优雅的声音，划破忧郁的昙香，如春风化雨般柔和的气息，迅速笼罩祭坛。
　　“最为人所不齿的，最不想看到的，最令人忧虑的故人，又见面了。”
　　慕西辞看向洛行云，笑了笑，眼底泛起一抹悔意。
　　“想活命的话，就跟着他离开这里。”
　　洛行云不经意的看向江铨，慵懒的指了指楚瑾，语气悠缓而随意。
　　“崇安天骄，生而尊贵，即便赴死，也该从容。”
　　这是破晓之时，慕西辞耳边传来的声音，即便他当时闭着眼睛，也能立刻分辨，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是独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不知为何，此时萦绕耳畔，久久回旋。
　　“洛公子，自当年显星河一别，蹉跎数载，不知可否懈怠?”
　　慕西辞微微一笑，扇开合，掠去眸中悔意，代之以，视死如归的坚定。
　　“略有小成，不比西辞国师之位，蜷轻自贱，俯首为臣。”
　　袖间风韵，如幽既影。
　　风逐云影，雪融寒阳，残叶朽枯，莲盛半蕤。
　　音弦摄魄之声袭来，万物避逃，惊之色变。
　　慕西辞执扇设屏，翎羽划破四境之音，席卷之意毕露。
　　辗转起合，流转落承。
　　“雀翎都用不了的瑶华，当真没落。”
　　洛行云微笑，笑容灿若九天云霞，眼眶却盈着泪。
　　弦音落月，翎羽碎如裂帛，洋洋洒洒，耀日晴空，阴隅处的雪落。
　　“瑶华之事，怕是轮不到箢篱的一介叛贼妄言。”
　　慕西辞指尖流转，堪堪挡住弦音之威，半掩浅笑，眸中寒意毕露。
　　“想瑶华当年之势…如今…唯余’世事难料’……”
　　洛行云眼中泪花盈溢，看起来倒是比慕西辞更在意瑶华兴衰。
　　“退吧。”
　　楚瑾抱着江苑，曦曦扬扬的日光，轻洒在他的侧脸，微微低垂的眼眸，暗藏无限落寞之意。
　　“退?…是该退……”
　　慕西辞收敛杀伐之意，坚定的目光微微动摇，忽而莞尔一笑，收敛寒气，扇面微转。
　　“西辞早无一战之力，何必.…何必徒添伤亡……洛公子，这春秋大梦，您还是一人做吧。”
　　慕西辞手执白玉翎，起转呈和，拭去了前尘，又怎可轻易忘却往事。
　　“贵为瑶华，受天之命，俯仰尊者，庇佑万灵，剑指不平，翎却万秽。你若是退，瑶华便陨了。”
　　洛行云安静的站在祭坛之下，冲着慕西辞笑，眼眸深处，是世事经变的悲痛。
　　慕西辞愣在一旁，眼角一滴浊泪划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瑶华之本在气，一往无前，敬天濯地。
　　“瑾公子，劳您带上他们。”
　　慕西辞微颔首拜谢，笑容之中，充盈着死得其所的安定。
　　“瑶华之盛，千秋万古。”
　　扇面盈盈流光起，星辉熠熠杀伐现。
　　“国师……”
　　慕西辞指尖微停，循声望去。
　　江铨含着泪，千言万语，化作回眸一盼的呼唤。
　　“谋局者，切莫为棋，当断不断，自乱其身。”
　　慕西辞指尖流转，扇面承和。
　　奕奕星华散落扇，万千翎羽，破风而动。
　　慕西辞孤身而往，一腔豪情，赴一场，必输之局。
　　“不过是已亡的瑶华，竟也会让你失了分寸，当真可笑。”
　　风映云影，音掠竹幽，翎羽碎如帛裂，漫空落华，散落一地的星河璀璨。
　　弦音悄落，星河路远，丝丝勾弦铮鸣，划破白玉翎壁。
　　’先人留下的名望，当真如此重要。哪怕唯余一人，哪怕明知不可为，也甘愿为那些虚名而战?’
　　楚瑾抱着江苑，静静的看向慕西辞，唇角微扬，心底溢满了哀痛。
　　“平生不过数载，环视四境，草木生灵，有何值得你一直守护？”
　　素色衣摆微风扬，朱唇浅笑盛世颜。
　　慕西辞执扇之手微微颤抖，身姿却依旧挺拔，宛如青松，遗世独立。
　　“江南守墓者楚氏，愿随瑶华，平四海，守尊讳。”
　　楚瑾看着江苑，看着他唇角洋溢着的微笑，忽而摇头，莞尔一笑，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收敛眸中的怜惜，看向洛行云，神情坚毅。
　　“俯首称臣，江南一脉，竟会如此自轻自贱。”
　　洛行云哀着无人愿懂的情，受着无人能懂的痛，笑着，说他们甘愿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