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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繁华与衰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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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公子,您本就不能受伤,现今在如此关键时刻,竟被慕西辞重创。您必须回去了。”
白昭雪半跪在地上,松开为楚瑾诊治的手,恭敬一拜,声音中洋溢着的,只有淡淡的清寒。
“昭雪,大计未成,我还不能走。”
楚瑾看向窗外,窗外景色稀疏平常,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不知为何悄然萦绕眼前,渐渐萦绕心底。
“瑾公子,他应该在听雨轩,明日清晨,我在这等您。”
白昭雪的眼中有些许复杂之色,但却并未多说些什么。
楚瑾有些许犹豫,但并未反驳,只是依旧静静的看向窗外。
“瑾公子,带上卿尘,多保重。”
白昭雪将卿尘放在桌案上,恭敬拜别,却又留恋的多看了几眼。
白昭雪走后,楚瑾转身拿起卿尘,剑芒出鞘,如月耀华。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行人的心扉,可皇苑上下忙做一团,行人匆忙避躲,用冰冷的伞面,挡住春雨的慰抚,亦遮挡住苍穹泻下的,一丝天光。
“这雨真美。”
江苑坐在铜镜前,细细聆听窗外泠泠雨落之音,勾起无限思绪。
江苑最喜欢的,便是朦胧烟雨,涤尽世之滋垢,雨落碎珠,抚慰潦愁。
想进皇苑有两条路,一条是从秋茗城城门进入,但明日便是祭礼,此时城门早 已关闭,倘若楚瑾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守在秋茗城门口的,应当是韩胄。
而另一条,则是渡过骊江,不过骊江乃是天险,又加之国朝建国之初的国师曾布下“泠羽阵”,数百年来,凡是试图渡过骊江者,无一生还。
“若想进皇苑,只能走骊江。晚停,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楚瑾站在崖前,看着骊江涌动,眼前空无一物,泠崖纵身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心底泛起淡淡恐惧,初见惊鸿萦绕眼前,璀璨绚丽,便觉心安。
“咚” “咚” “咚” “您若是收拾妥当,便知会奴婢。”
门外有人轻叩片刻,悦耳的女声,顺着秋雨的愁丝,传入江苑耳中。
江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扬,觉得有几分可笑。
簇拥在绯色锦缎中,远黛如画,凤眸柔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真是个疯子。’
江苑看着镜中的自己,盛装锦缎,像极了苏韫,眉目倩兮,巧笑嫣然。
“我大概是疯了。”
楚瑾站在崖下,看着汹涌澎湃的骊江,肆意揉乱发丝,嘴角洋溢着不屑。
芶撮起,弦音动,眼眸流转,江苑起舞;
铿锵锉,起承转,剑锋微芒,楚瑾渡江。
弦音流转,影影绰绰,雀翎如箭,如芒在背。
江苑眼眸流转,光影之间,柔媚中夹杂清冷,身姿绰约,颦笑间,风云变幻。
泠羽阵顷刻间全开,数万雀翎倾泻,楚瑾眼眸凌厉,纤纤玉指拭去唇边忧虑,不在意的握紧了卿尘。
弦音如雨落,雀翎如雨落,江苑身形微转,楚瑾踉跄避躲。
弦音衬托江苑倾世之姿,雀翎划破楚瑾踉跄身形。
“咳”楚瑾身形疲倦,唇边渗出丝丝绯意,衣衫多有褴褛之处,只是嘴角那抹盈盈笑意,却始终未曾褪去。
“慕西辞的先祖,可比他有意思多了。”
楚瑾将凌乱的发丝随意绾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绯色。
弦音停,歌舞落,江苑停住脚步;
杀伐起,眸光寒,楚瑾势破泠羽。
楚瑾如惊鸿掠影般躲过雀翎,卿尘与雀翎摩挲,掀起阵阵铿锵。
“有点意思。”
楚瑾邪笑着,踏破阵眼。
“天人一舞动四方,繁华散玉烛犹藏。”
台上人已远,台下犹未知。
江铨呆呆地看着最后一丝光影散尽,眉目流转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莫名感到难过的人……
繁华落尽,江铨的心底仿佛丢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
江苑抬手推开听雨轩的门,光影交错之间,一种熟悉的温和,将他包被。
江苑心下一惊,指尖微转,萧萧凤鸣,冷芒乍现。
楚瑾右手揽住江苑的腰,左手挡掉凤鸣,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猛的将门关上。
“晚停……”
微弱的声音袭来,江苑嗅着令人心安的气息,习惯性的循着声音看去。
“别看,太狼狈了。”
楚瑾将江苑的头轻倚在自己的左肩,声音温柔而又轻缓。
“雀翎有剧毒,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江苑被楚瑾的温柔包被,意识有些许涣散,但一种几近痴恋的沉迷感,却迅速冲散了这种令人沉沦的温柔。
江苑清冷而又不夹杂丝毫情感的声音,打断了这种旖旎的暖味。
“既然都已经身中剧毒了,那就再让我抱一会儿。“
楚瑾对这种感觉似乎有些许痴迷,双手紧紧抱住江苑,满不在意的戏谑开口。
“我不喜欢有人死在这里。”
江苑推开楚瑾,神情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停……”
楚瑾看着江苑的背影,心底有一丝动摇。
“晚停……”
江苑没有回头,忙碌的身形微微一停,一滴浊泪划过脸庞。
“瑾公子,请尽早离开。”
江苑思索良久,清冷的声音,又一次拒人于千里之外。
’本性罢了…何苦为难……’
“晚停……”
楚瑾又一次开口,声音低沉魅惑,心底迷蒙,空气中弥漫着蛊惑人心的香气,他自己似乎也受到了这香气的干扰,他第一次,怀疑心底的信念,怀疑自己所做所信奉的。
江苑闻言转身,极不自然的走向楚瑾,眼眸盈盈,温顺乖巧。
“溪..瑾公子,何事?”
极短暂的温和顺从之后,江苑再次恢复了从前那般清冷的模样。
’整惕性那么差,明知是圈套,却还自欺欺人,你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楚瑾心底泛起丝丝痛觉,却还是温和的笑着,笑容像是嵌在脸上,从未消逝。
“国师,我以后还有机会看到她吗?”
江铨看到慕西辞出现,眼眸中的痴迷,还未来得及收敛,忙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开口。
“可能…会吧……”
慕西辞不忍告诉他实情,更不忍骗他,声音有些犹豫,笑容微微凝结。
“国师……”
“怎么了?”
慕西辞听到江铨犹犹豫豫的声音,心底似乎清楚江铨要说什么,冲他微微一笑,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国师,国朝数百年来,太子束发礼,向来死伤无数,就不能…废除吗?”
江铨看到慕西辞的笑容和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的萦绕着的明月星辉,心下安定,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祭礼乃国朝立身之本,倘若废除,殿下能承担的起,这无穷的变数吗?殿下此言,将国朝百年基业置于何地?将国朝世代庇护的黎民百姓,又置于何地?”
韩胄走近慕笙阁,刚想行礼拜见,便听到江铨方才的一番话,心下些许懊恼,便也顾不得行礼,匆忙开口。
“国师……”
江铨希冀的目光落在慕西辞的脸庞,声音有些犹豫。
’是…是错的吗……’
“韩将军说话爽直,殿下切莫怪罪。”
慕西辞微微一笑,先前那让江铨心安的眼神,那眼底的明月星辉,早已消逝殆尽。
’是啊…千百年来的传承…怎能说断就断……’
“为千万人的性命,牺牲不过区区几人,有何不可?况国朝数百年来以此立国,既为帝,为这百年基业,为这天下苍生,牺牲几人,也是理所应当。”
“万人之命为命,一人之命为何?怜众生艰苦,故作祭礼以延安定,可回顾史书所载之安定,不过是置于累累白骨之上的饮鸩止渴。”
江铨眼眶通红,声音也不觉有几分颤抖,可稚嫩的脸庞上,却洋溢着坚定。
“诚以您所言,国朝之本,应为何?”
慕西辞听到江铨的话,有些愣住了。
’感慨命运不公的,大多是那些命不由己,行不由心的人。江铨生而尊贵,未经人世疾苦,且一贯温顺,今日之言,确有几分蹊跷。’
“天子守国疆,君王薨社稷,一呼而聚的忠义之士,鞠躬尽瘁的满朝文武。”
江铨抬头看向韩胄,眼神坚毅,声音坚定,微弱之声,振聋发聩。
“国朝祭礼向来死伤无数,未曾想过废除吗?”
楚瑾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迷蒙间,看不清楚表情。
“为帝者,六情皆绝,从诞至帝王家起,所言所行,便不能由心,所思所虑,更应以家国为重。即便将黎民安康置于皇室血脉之上,也好过于累累白骨之中,求所谓的问心无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早该明白的……”
江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只是喃喃低语。
“纵渺茫如蜉蝣,也渴望一瞬光明,彻亮黑暗。世间万物万法,不过求生本能,何错之有?”
楚瑾看向江苑,眼眸中洋溢着的,是江苑未曾窥探过的,明月星辰。
那是他这一生,都不敢…不能企及的光……
“生而为人,又怎可只为自己而活,那些该背负的,纵使我想逃,怕也无处可逃。不是吗?”
江苑看向楚瑾,四目相视,一瞬迷茫。
“殿下年幼,将一切都想的太过简易。国朝本就岌岌可危,此时若突生巨变,难保不受战乱之苦。况天命不可违,既是天赐的帝王之苑,又怎会轻易更断。”
韩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虽然转瞬即逝,但那一瞬的悲伤,却比绯色更耀眼,比离苦更深刻,仿若万剑穿心,痛彻心扉。
“殿下言之有理,韩将军所言有据。同为国朝,所见所识不同,故思虑不同。”
慕西辞温煦的声音,打碎了韩胄的悲伤,打乱了江铨的豪情。
韩胄拱手作揖,黯然离去。
“国师…我…我是不是……”
江铨眼眸低垂,眼底的光暗了暗,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有些许迟疑。
“人各有思,亦各有想,您无需多虑,只要记住自己今日的话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