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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诸葛神侯,于武林或是朝堂都是翘楚的人物。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书房竟是简单到了及至。整个房间干净地不染纤尘,没有各色机巧的玩意,一排长信灯、一方书桌、无数案卷。
      多年前第一次在诸葛神侯的书房见到这些的时候,顾惜朝有惊讶有敬佩,如今却只余淡漠。仿佛已是见惯不怪,理当如此。
      诸葛神侯把茶杯递给他,笑道:“雨前龙井,是圣上亲赐。顾公子也是嗜茶之人,那桂花茶老夫也尝过,的确让人心头宁静舒爽。却是那茶香过于幽冷了些,不适合我这老人家了。”
      顾惜朝浅笑不语,自回京城之日起,就料到了诸葛神侯必然会找他。面授机宜也好,旁敲侧击也罢,今日的顾惜朝已非多年前那茫然无措的孩童任人摆布。诸葛神侯可以给出选择、划出底限,可这做与不做之间,路要怎么走,该看他自己。
      正这么想着,诸葛神侯又道:“那晚的商议却是忘了问顾公子的意见,竟让我差点错过了顾公子的精彩言论。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惜朝,你那些年在连云寨和惜晴小筑蛰伏,日子不是白过的。”
      顾惜朝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明亮而清澈,那并非无知者的无畏,而是看破之后的了然。
      诸葛神侯轻叹了一声,神色很是怅然,“圣上怕是定会与金国联盟了,不惜一切代价。这些,你早猜到了吧,所以那天才什么都没说。惜朝,弹个曲子给老夫欣赏欣赏如何?”
      顺着诸葛神侯的手指望去,那书案上果然有一架焦尾琴。顾惜朝也不推辞,在书案后坐定了,问道:“神侯想听什么?”
      诸葛小花有意考他,只道:“若是心中存了琴谱再弹便落了下乘了,兴之所至意之所会,音谱心曲,方为乐之正道。”
      顾惜朝微一挑眉,手指拂过那琴弦,只听“铮”地一响,拨动琴弦,仅是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诸葛神侯抬眼看他,这个于案旁抚琴的青衣男子,神情平和从容,眉目间一派清远孤藐,实难把他与那个杀伐决断时冷峻酷辣的顾惜朝联系起来。
      只听那琴音淙淙,如那山中清泉,汩汩流出,绕行山石,十步九曲。忽而出得山去,汇集成河。
      “你与戚少商之间的事,顾公子向来冷静卓绝,无论对人对己都是一般地决绝无情,怎会在这事上大失分寸?当年把你充军榆林,也是不得不为。这些年过去了,顾公子心中该是无尘无碍,一派明月清风才是。
      石头军,是朝廷精锐,不容有失。与辽国开战,除了种将军与赫连家之外,石头军已是唯一的战力。而这,也是顾公子你建功立业的唯一机会!从今而后,不用再感叹雕弓挂壁,壮志难酬。灭亡辽国,向圣上向天下人证明,你顾惜朝不是通敌卖国的奸险小人。”
      河流东奔,困行浅滩,幽咽难流,冰泉冷涩,先是漕漕如急雨,复又细流涓涓,凝绝不通。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抽身而退。所谓,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只是,石广霆失你臂助,今后的路只怕会更艰难。而你,这四年来与石头军上下结下的兄弟手足之情也要一并舍去,再无留恋转圜之余地。
      石明轩年事已高只求身后全名,石广霆冲动难驯。惜朝,我要你留在石头军,牢牢掌握住石头军的一切。只要你还活着一日,石头军就必须受你控制一日!石头军有六万余众,此等精锐若是落于蔡今童贯之手,其祸大矣!所以,你死的那一刻,这世上就再无石头军之名!”
      正是将竭未竭之时,琴音陡然拔高,一派惨烈如火,寒凛似冰,音色凌乱无章,曲不成调。
      诸葛神侯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带着几分玩味。目光扫过,只见顾惜朝十指皆伤,琴弦每被拨动一下,便有血珠凝结其上。眼见难以为继,顾惜朝用力一咬舌尖,闭目敛神,手臂不再震颤,琴音渐稳,十指复如行云流水般疾徐自如。只有顾惜朝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灵魂仿佛已被生生割裂为两半,一半虚悬于体外,冷静、倦然,直欲飘然远去;另一半却滞留在心中,凄厉挣扎不休。
      诸葛神侯见他眉梢发鬓皆已汗湿,显然心中苦苦挣扎交战,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心里略有不忍,伸出手去想替他擦干汗水,可刚到半空中又狠心忍住,五指收拢成拳,渐渐放了下去。
      就在此时,琴声趋缓,谦冲平和,波澜不起,有如汇入大海,风平浪静,水天一色。琴音渐渐低回,终不可闻。
      联金灭辽,已是大势所趋。无论这么做是对是错,未来的风暴已注定不能避免。风起云涌之际,既然做不到独善其身逆旅知命安然归隐,何不笑看风云主宰沉浮拨弄乾坤?

      戚少商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数女子言道:嫁人,当嫁戚少商。
      戚少商有情,自十六岁出道以来,他身边从来少不了女人,美丽的女人。
      戚少商却也无情,他身边无论哪个女人都不能长久,包括那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
      息红泪之后,能与她比肩的戚少商的红颜知己大概就只剩下了一个——住在小甜水巷醉杏楼第三层熏香阁的头牌姑娘,白牡丹李师师。
      李姑娘是个水样的女子,婉转婀娜。而现在,戚少商本人就在她的闺房里,替她打理着一头乌黑水亮的长发。
      李师师双手抵着戚少商的胸口吃吃而笑,“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
      戚少商大吃一惊,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逐客令。当然,他不会真的让她把这逐客令说出口,于是道:“好朋友几日不见,思念甚深,怎能不来?”
      “那么他呢?”李师师从戚少商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那眼神柔得几可让人溺毙其中。
      “谁?”戚少商茫茫然。
      李师师又笑了,嗔道:“明知故问!”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又继续,“也是,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多来这一次半次。”
      戚少商哑然失笑。怎么?难道人人以为他既是喜欢上了顾惜朝,就一定要怕极了他才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分辩什么,只道:“今夜,诸葛神侯请他过府一晤。……四年不回来,一回来,人人赶着见他……”
      李师师望着他,总觉得他的语气中很有几分冷嘲。微蹙了眉头,心底存了一个疑惑,却没有开口。她知道,这个时候戚少商只是想说话,而不是真要说与谁听。
      “今夜,怕是会有个大决定吧。石广霆他放不下,龙四燕无衣云吹笛也放不下,这些年沙场上厮杀出来的那份情谊更放不下,还有一个傅晚晴在,顾惜朝如何聪明机巧也要乖乖入诸葛神侯之毂。诸葛神侯走一步算十步的能耐当真叫人佩服,一颗伏子压到今天才启用,亏他忍得。”戚少商淡淡地道,语气漠然,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鸿门宴?”李师师推了戚少商一下,急道,“那你怎么还在这?”
      “我应该在哪?”戚少商冷笑,“我只做我该做的事,其他的,不必多做理会。”
      李师师怔怔地松了手,望着他,无言。
      “师师,我喜欢他是一回事,其他的,是另一回事。戚少商永远都是戚少商,顾惜朝也一样永远都是顾惜朝,不会改变。所以,你大可不必感到惊讶。”戚少商微微一笑,将最后一根玉簪插上李师师的云鬓。
      李师师摸了摸发边,揽镜自照,忽然低声吟道:“看朱成碧意纷纷,憔悴支离为忆思。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是则天女皇的诗,写得虽不是最好,可这般的女子,雄才伟略,果敢狠毒,却也长下泪,为忆君。”
      “师师,你……”戚少商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流泪,再加上那女子的当着他的面流泪,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李师师嫣然一笑,立时收了泪,道:“所以,我的心不给别人。心只有一颗,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两个人再怎么生死缠绵,还不是你是你,我是我。我若是把一颗心挂在别人身上,自己可还怎么活?少商,你说对不对?”
      戚少商知道是他的话触动了她,可他却宁愿相信其他可能。“师师,谁欺负了你?我帮你出头。”
      “谁能欺负得了我?我可是李师师!”李师师又笑,那笑中足有七分得意,美中不足的是带了三分怅惘。
      转身,轻移莲步,从房里取出了一坛子酒来,“这是‘他’送来的,性子烈,我可不爱。可却取了个好名,胭脂泪。”
      戚少商也不推辞,他从来就是嗜酒之人,端起一杯,饮了。入喉果然凛冽,却是余味绵长,让人思量再三。转动着手里的那酒杯,心中默默念起那阕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离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似乎是无奈又惆怅的。又倒了一杯给自己饮尽,用力一摔杯子,冷然道:“后主的词,亡国之君,‘他’也不怕晦气!”
      再看看李师师,忽然想到,也许并非如此。“他”只是想看从李师师这位绝世大美人脸上滚落的胭脂泪是个什么模样,所以,才特地带了这壶烈酒来。这个,才更符合“他”的一贯行事作风吧。
      难道真要为了这个人苦战至死?
      戚少商忽然觉得很悲凉。悲凉复可笑。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顾惜朝,你何必回来?
      李师师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取了酒杯与他共饮。两人一直无话,酒却喝了不少,眼见她的身子渐渐伏于案上,戚少商取了披风给她盖上。自己又慢慢地饮了一会,方才起身离去。
      一样是以高妙的轻功,翻窗,飞檐走壁而去。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夤夜造访李师师的香闺不必宣扬地全天下都知道。
      息红泪,李师师,孙小鱼……他戚少商此生不能回应这份情意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那又如何?该狠心的时候,戚少商一向能狠得下心。比如,当年对息红泪的悔婚;又比如,对顾惜朝的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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