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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诸葛神侯送了顾惜朝出门,回到房间的时候无情正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那架焦尾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琴上的七弦竟已全断。琴架上的斑斑血痕极为明显。
      “无情。”诸葛神侯沉默了一会,叫他。
      无情揉了揉额角,很是疲倦地道:“世叔何必如此迫他?超然于世外,才是对他最好的。”
      “强极易折。”诸葛神侯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焦尾琴,眼神里有悲悯、有黯然,更有一丝几不可辨的慈爱,“逆水寒一役对他影响太大,顾惜朝不会再容许自己输第二次,不输人、更不输阵。怕是对戚少商也是如此……”一声长叹,拿起放在一边的长绢罩于焦尾琴之上,“收起来吧。”
      “是啊!顾惜朝若当真放下了,琴音也不会乱。曲入乱声时他已是力不能支,我原以为他会以内力绷断琴弦。纵有断弦,也未必不能成曲。谁知他,宁可将一身内力逼回,十指皆伤,也要完整地奏完此曲。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情又看了一眼案上的焦尾琴,想到那全断的七弦,更是暗自心惊。征战四载,竟将他的性子磨得刚强至此!
      当局者迷,顾惜朝今日清楚听出了自己的心声,又该如何应对?最大的可能该是只装作无有此事罢。毕竟,他今日的决定之后,与戚少商之间渐行渐远已成必然之势。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城,遥遥相望,却无聚首之日。既是如此,有情,自是不如无情了。
      在这战乱的年代,爱情好像永远都是首当其冲应该被牺牲掉的事情。可为什么冷静如顾惜朝,豪情如戚少商,也一样身不由己地痴缠其中,无法摆脱。明知爱情是一杯毒酒,却依然含泪饮地无怨无悔。
      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觞,痛饮从来有别肠。
      “无情,是不是觉得世叔太不近人情?”
      “不是,只是想到了一首古诗,很适合他们。”无情摇摇头,这何尝不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用一种低柔至凄迷的嗓音漫声吟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出了六扇门,顾惜朝也不看路,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身边眼前俱是来往如梭、面目陌生的路人。正觉茫然,忽然眼前一亮,花灯如昼,星星点点,熠熠如地上银河。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一座拱桥边,顾惜朝站在桥上扶着石墩往下看,桥下是一条清水河,微波荡漾,河面上开遍水莲花。均是岸边的男男女女放下的花灯,莲花般的模样,花心是一小截红泪烛,火光在微风中摇曳不定,花灯顺着水流而下,带着人们的各种许愿随着水流飘向远方。
      竟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晚晴……顾惜朝猛然意识到这个,微抬了手摁住胸口。是痛是涩?许久,闭上眼低叹了一声,心中千般滋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刚转身准备下桥,却看到戚少商。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一步步从对面走上桥来。两人迎面而立,白衣风流、青衫翩然,气度高华,一时无双,如诗如画。
      戚少商看了他很久,眼眸越发晶亮,忽然一笑,道:“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顾惜朝眸光一闪,回敬道:“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建议,“相请不如偶遇,走,喝酒去!”
      顾惜朝却止步不前,只道:“喝酒不是问题,戚楼主可有银子?”
      戚少商茫然。却听顾惜朝一本正经地继续道,“若是喝了酒,要留在酒肆搬酒杀鱼抵酒帐恕惜朝不能奉陪。”
      “一定不会!”戚少商万分认真地保证。
      不过是须臾的事,两人买了酒,正坐在谁家屋顶上看这皎白月色。
      “咳咳……”顾惜朝喝了一口酒,呛得咳嗽连连,便是边关自家弟兄酿的烧酒也没这般烈的,入口如钢刀。
      戚少商有些尴尬,“下次,我一定请你好的,下次……”
      顾惜朝但笑不语,堂堂一楼楼主,拍遍全身竟凑不齐一两银子来,说是请喝酒,结果就是这么一坛劣酒,夫复何言?
      戚少商叹了一声,仰天躺倒在房顶上,道:“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今年的元宵倒是团圆。”
      “嗯。”顾惜朝应了一声,若有还无,若是不仔细听,就要错过了。
      戚少商劈手夺过顾惜朝手中的酒坛,灌下一口,问道:“你还是打算继续留在石头军?”
      “并没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顾惜朝淡淡地道。
      戚少商手指突然用力,关节泛白,脸上却挤出了一个极明朗的笑容,“战场上,毕竟不同。自己事事小心。”
      顾惜朝依旧安顺,点头,却站了起来。“不早了……”
      “惜朝!”戚少商跟着站起来喊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有事?”顾惜朝偏着头问他,眉目清冷。
      “没,没了。”戚少商有些恍惚,欲言又止。
      顾惜朝却笑了,云淡风清,“戚楼主若有兴致,可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皇宫。”
      皇宫的禁卫军在逼宫那次后的守备也没有增强多少。顾惜朝在御花园里远远看到当今圣上正与几个宠爱的妃子玩耍嬉闹,那调笑欢乐的行状,全无为皇者该有的气势风度品行,心中鄙薄,面上就做出了几分颜色。一皱眉,向御书房走去。
      往来国书没有瞧见,各式机巧的玩物却是不少,还有的,就是那一卷卷的画作书卷。顾惜朝拿着那瘦金书细细地看,半天才叹了一句:“他若不是皇帝有多好……” 同样是政和五年册封的皇太子与当今皇帝一个德行,这宋室江山究竟还能坐多久?
      戚少商站在一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竟是为了来看这个皇上,还是看不透么?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顾惜朝也不在意身边的人有没有回应,有些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也不过是个书生。领兵征战不算什么,洪参领说当兵的马革裹尸那是本分,可……为了谁呢?”
      “为了天下吧。”戚少商怅然一笑,思忖着,原来不是看不透,而是看得太透,所以,倦了。道,“毕竟这天下不是就这一个皇帝,还有万民。”
      顾惜朝虚应着一笑,没有答话。天下万民,于他而言也太虚幻了。这些年,因无望而看破,因看破而冷凝成灰。为谁而战?为何而战?诸葛神侯给不了他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一样寻不到这个答案。或许,他之所以答应诸葛神侯,求的也不过是花开一季,那一时的盛放便已足以。
      戚少商的眼神却落在顾惜朝的手指上,方才天黑也没去注意,现在在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就注意到他的十指上竟俱是一道道血痕。虽然伤口都不是很深,但看起来却仍是触目惊心。“这是怎么回事?”握住他的手腕,戚少商焦急地追问。
      “没什么,不当心划伤的,小事。”顾惜朝不自在地抽回手,隐在袖中。
      划成这样?戚少商暗忖,想来诸葛神侯那一关比他想象中更难过。看他的样子也不肯多说什么,也就不再勉强追问下去,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道:“怎么不小心些?还是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走吧。”顾惜朝对他的关心只当不知,低声招呼戚少商离开。出了皇宫便再无理由呆在一起。顾惜朝望了望天边的晨曦,拱手一礼,“天明之后,唐药会造访金风细雨楼,一切还请戚楼主多多费心。”依旧是冷漠疏离。
      戚少商心底存了疑惑,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惜朝,你今夜便是不来也该知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惜朝微一闭眼,淡然道,“今夜把什么都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以后就不会再迷惑。”
      “便是对自己也是这般地无情。”戚少商压低声抱怨,“我本想与你不醉不归。”知道今晚于他事关重大,特意邀他喝酒,轻松一下。却不成想,他对自己也是这般地决绝。既然决定了,就不再给自己任何侥幸的可能。
      “改日罢。”顾惜朝的回应很是敷衍,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客套,“今时不同往日。”这句却是实情,不但他们的身份不允许,便是现下的环境亦不容许他们有如此的放纵。所以,今夜的元宵佳节属于皇上、属于万民,却不属于他们。

      十五元宵之后,才是一年的真正开始。
      戚少商上下打量了这位真正的唐门少主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在顾惜朝身边,唐药一定是最得宠的一个!
      清了清喉咙,戚少商不得不提醒他,“唐公子,请坐好。”
      唐药给他的回应是:把另一脚也挂上了靠椅的一边,大大咧咧地晃荡着。“20岁之前,我知道什么事都有其规矩,规行矩步才不会吃亏。20岁之后,我明白这世上无论什么规矩都没有自己痛快更重要!我习惯这么坐,你可以不理会。”
      “你今年多大?”戚少商好奇地问了一句。
      “21。”
      “哦。”戚少商应了一声,了然。又一个被他教坏的。据顾惜朝所说,他“顺手”救了唐药正是一年前。
      “我来,只想问一句,唐玄现在在哪里?”唐药很快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你不知道?”戚少商疑惑地问,难道顾惜朝什么都没跟他说?
      “也不能算什么都不知道。”唐药皱了皱眉,道,“主人是有说他现在与方应看走得很近。只是,京城不是我地头,要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你找到他又打算如何?”戚少商有些好笑地看他,若不是顾惜朝曾大概跟他说过唐药与唐玄之间的仇恨远非一面唐门药王令那么简单,他几乎要以为唐药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小事”。听他问起唐玄,语气竟是那么轻松,如闲话家常。
      “自然是杀了他。”唐药镇定地道。
      戚少商连连摇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会让你杀他。你若杀了他,唐老太太未必会生你的气,却一定迁怒金风细雨楼,我想与唐门做的买卖可就全完了。”
      唐药撇撇嘴,一声冷笑,“你还真是像他!什么事都只关心对自己的好处,别人的死活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我听他的,却不代表也要听你的。不想我杀他,凭本事!”
      戚少商叫苦不迭,只问,“他让你来的时候就没说要你听我的?”
      “有啊!”唐药也是一样地坦白,“他说,一切都听戚楼主安排,但报仇的事我自己看着办。”
      这,这算个什么事?戚少商一脸郁卒。几乎可以看到顾惜朝浅笑着对他说:“戚楼主,我包你娶漂亮娘子,难道还要包你生大胖小子?这天底下有这么容易的事么?”这个顾惜朝!
      唐药见戚少商这副神色,心中大是得意,道:“要我事事都听你安排也行,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听清楚了!”唐药这才有正形,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地道,“从今而后,不要再招惹我主人!”
      戚少商心头一堵,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提这么个要求!这唐药,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他与顾惜朝之间的事,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振衣起身,他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着天空不语。
      唐药正等着他的答复,岂料人家竟跑去看天看云,还一看就是很久。百无聊赖之下,竟想到了顾惜朝,他今早回来也是这副德行,楞楞地望着窗外发呆。大家围着他问了半天,最后只得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这戚少商,还颇有几分像他。
      正想着,戚少商已然答复,“好!你尽管去找唐玄报仇,我不拦你。”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表面恬静,内蕴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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