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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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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每月初一十五,枭兦河照常迎来小潮日,本地人都习以为常,盛素安这个外地人,却想去瞧个趣儿。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自那日醒来,这几天她再没见过那个给她喂药的男子。今早,她这屋来了个伺候起居的丫鬟,名叫巧蓉,自称是府里主家派来照顾她的,问她别的却是都不肯说了。
盛素安想,那日,那人既有能耐把她从地牢带到这春意盎然的小院,想必就是主家了。她记得在朦胧梦境中听到的呼唤,问巧蓉:“巧蓉姑娘,敢问这主家,是否有至亲之人与我患一样病症?”
祁夙风把巧蓉安排到盛素安身边,就是为了探知治病良方,这话巧蓉可不敢随便搪塞:“苏姑娘果然聪慧。主家确实有一弟弟,也患有这不足之症。小主人今年才八岁,聪明伶俐,玉雪可爱,但这两年眼看就要不好了,瘦的皮包骨头的,人也没了精气神儿。上次回老宅,小主人一天也醒不了两三个时辰,我家主人守了一天,出来时神色看起来都快哭了呢。”
巧蓉边说边去瞟盛素安的脸
色,看她神色未变,便知道这位苏眠之姑娘不是那般善伤春悲秋的天真小姐。想靠同情从她这里讨好,太难。
看盛素安不搭话,巧蓉又令起话头:“苏姑娘,您别怪主人。只是主人确实在船上丢了极为贵重的物品,满船只您一个可疑人口,不带回来问话都说不过去不是?这次让您受了无妄之灾,是我们的不是。万幸历柏那家伙懂得分寸,没伤到您,巧蓉在这儿先给您赔不是了!”
“无妨。还需谢过贵府延医问药之情,两相抵消,巧蓉姑娘无需道歉。”盛素安躺腻了,让巧蓉帮她取来两个软枕垫在身后。她确实不怪这几人。害她漂泊无依,孤身在外的不是他们,真细究起来,若是没有这家主人相助,凭她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撑到回去夏国。
“那就好!姑娘也确实不像是会行盗窃之事的贼人,主上吩咐了,您先好生在此养着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巧蓉以后就跟在您身边儿啦!”
盛素安突然笑起来,应道:“好。日后就麻烦巧蓉姑娘了。”她倒不是取笑这丫鬟,而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靠着这自来避之不及的怪病被奉为座上宾,颇觉讽刺。
她心知,这些人定是想从她这儿得到救命的法子,或是能救命的人,这将是她回国的筹码。只是,谈判之事急不来,她的身体眼下也需要再养一段时日。她不提,端看这些人能忍到何时开口。
“那,麻烦巧蓉姑娘帮我寻些书来。不拘何书,能消磨时间便好。”
“好嘞!苏姑娘您等着,我去给您找些游记过来。想必您跟我们小主子一样,都会喜欢这些吧?”不能出远门的人,大抵都喜欢这类书中的天地。
盛素安看这丫鬟时刻不忘给自家主子刷存在感,也笑了:“倒是不错。若是有缘,我倒想见见你家小主子。”心脉不足之人,本该是惊才绝艳之辈。她也好奇,这个小公子,该是个什么模样。
“定会有机会呢,巧蓉这就去啦!”
巧蓉不仅给她带回了两本游记,竟还拿来了几本大启国的地理志。
在大夏,地理志只有皇家与每个州县的官学有资格收录,寻常人家都不能私藏,就连她也是托了祖母能随意出入皇宫书苑的福。
这儿虽然是启国,但府上即能设有地牢,又能藏有地理志,想必不是一般富户,定然是朝廷中人了。
她不动声色,谢过巧蓉后,对地理志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这般详尽记录当地风土人情,地脉走向的书,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巧蓉姑娘费心了!”
巧蓉当然不敢私下找地理志给她。这书在启国也不是寻常百姓能见得到的呢。这几本,都是祁夙风挑好,让她送来的。
盛素安略翻了翻,果然,这地理志中,涉及边防地势的内容一应全无,都是些启国境内引人入胜的奇人奇景,让人好不心神向往。
盛素安失笑,这是打算先软着来,引她留在启国了?
巧蓉见盛素安果然对地理志颇感兴趣,赶紧道:“说起来,这榕城就有一景儿呢。苏姑娘初次来,怕是不知道。这枭兦河啊,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小潮,就在榕城碧水岸一带。要说这榕城一带河面也不窄,与下游相仿,但偏偏这潮汐只在此处!传说啊,这儿是上古天雷罚魔之处,这碧水岸翻腾的,可是怨气呢!好在榕城有大能庇佑,这水,翻出花儿来都上不了岸!赶好儿,明儿就十五了呢。苏姑娘要是有兴趣,大可去看看!虽然比不上十月份大潮来的壮观,但也可一观啦!”
盛素安听的仔细。这碧水岸“水云天”的奇景,她曾在书中看到过。遂州高筑堤岸之前,也能看到同样的景观。但现在,便是大潮期,这河水也休想越过遂州堤岸。
既然阴差阳错到了榕城,盛素安当然想看一看书中奇景。
次日午睡后,祁夙风已经使人来过,邀盛素安同游碧水岸。
因是小潮期,游客较少,碧水岸颇为空落。他们到时,随从们早已搭好遮阳棚,布置好桌椅瓜果。
祁夙风先落座,指着另一把椅子对盛素安道:“苏小姐请。”
盛素安微微颌首,也施然入席。只见他们面前不远有一道白线,白线再过去约三尺,才是碧水岸边。此刻枭兦河水已经开始水流加速,运河上再无船只.,一眼望去碧波万顷。
“潮汐起于黄昏,在下想着苏小姐卧床多日,不妨早些过来,赏景聊天,换换心情。”盛素安卧床这几日,祁夙风都忍着没有动静,怕情绪变动太大,人刚救回来就又生事端。今日他特意早些邀人出来,也是想趁人心情愉悦,好好交流一番。真应了巧蓉偷偷跟历柏说的,他家殿下这是把苏姑娘当作另一个小殿下了,生怕磕着碰着,惊着吓着了。
“有劳大人挂念。小女还不知,大人该如何称呼?”算起来,从她醒来那惊鸿一面后,这还是盛素安第一次见到这人。
祁夙风看着身旁弱不胜衣,又偏偏有股子韧劲儿的人,突然想到一句诗:“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识音别曲兮,令姿煌煌。”随之就脱口而出:“在下风青扬。”说完,他自己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故作咳凑两声,转向一旁:“巧蓉,还不去拿斗篷来给苏小姐披上。”
巧蓉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去马车上取斗篷。她家殿下这两年都没像这样话多过了。别是看上人家了吧!
“夏国视血脉大能如敝履,能人异士或远走他乡,或隐退山林,苏小姐怕是还没见过这般天地奇景吧。”启国人从来看不起夏国,认为夏国断了传承,不受庇佑,实为可悲。
盛素安听出对方话里对夏国的不屑,却不接话,只道感激之情:“确实不曾。今日多亏风大人照抚,小女才有幸能一饱眼福。”
“在下不才,区区一介浪荡公子,担不得大人二字。苏小姐直唤我名字便是。”祁夙风边说边起身,邀盛素安一起到河岸一观:“苏小姐一路被掠来,想必也没见过遂州岸口。但却可先体验一番这碧水河岸的妙处。”
碧水岸只略略高出河水约么三寸。祁夙风使了个眼色给历柏,只见他一脚直接空踩入水中,还有功夫回头抱拳告罪:“之前在地牢,历柏多有得罪。如今投河谢罪,还望苏小姐见谅!”
不等盛素安惊声阻止,历柏直接就整个人一侧身,歪到了河里。潮期将至的河水已经开始水流变快,她焦急地去看祁夙风:“风公子,小女并未吃什么苦头,也不曾怨憎诸位,还请公子赶紧把人救上来吧!”盛素安对这人也确实没什么恶感,毕竟他审讯手段也还算温柔,最难熬的暗室她还昏了过去,着实没吃到什么大亏。
祁夙风却神色平平:“苏小姐能这样想,在下就放心了。至于历柏,却是无妨。苏小姐请看。”
盛素安应声看去,却见一蓝衣人泼水而出,带出无数水花。待人飞身上岸,却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结界,所有的水珠都被阻拦在结界里,落地的历柏身上干净清爽,不带一丝水汽。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要比话本上寥寥几句震撼的多。盛素安不禁上前一步,喃喃道:“流浆点,万水归,碧波水云天。好一个万水归!”
“哈哈哈!苏小姐以为,这碧水堤岸,比之平凹高坝如何?”祁夙风站到她旁边,挥手一指,这番盛景,都是他祁家一脉用血守护下来的。
盛素安站在岸边,脚下三寸是碧波万顷,眼前百米是高坝堤岸。她从初见世面的惊艳中回过神,道:“水云天震人心魂,是人力不可为的奇景。平凹关却是万民共力,二者都令小女佩服不已。”
祁夙风身边的历柏插嘴道:“当然是水云天更胜一筹!这般奇景,我启国可不止这一处!若不是受神力庇佑,如何能有这般神异手段!”
盛素安轻轻摇头,笑而不语。祁夙风却从这笑中品出些许不赞同,他拱手作揖,问道:“风某可否有幸,听听苏小姐高见?”
盛素安到底年幼,看着那人躬身作揖,诚心发问,又想到自己蒙对方救命之恩,还是没忍住开口:“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源头。敢问历公子,此方世界已灵力消散,你启国这诸多奇景,源力何在?”
历柏骄傲道:“自然是蒙受启国皇室庇护!我国皇族为祁元帝后人,血脉尊贵。只要皇族在上,启国必万世无忧!”
盛素安失笑:“小女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却不知,启国皇族要为此付出何种代价?”语罢,历柏猛然神色一变,不等他开口,盛素安接着道:“但看启国国运昌盛,我猜,贵国皇族必然为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看到周围人都与有荣焉,她继续扬声道:“维持民生尚且如此费心,维持神力,该是何等艰难?”
“可,他们生来就是是启国的天。他们别无选择,该当如此。”祁夙风背手凝视远处,沉声到。
盛素安轻声嗤笑,虽有千言万语,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基本能确定,风青杨与启国皇室有关。在他国讨论皇族,可非明智之举。
她不再妄议,反而讲了个故事:“小女曾听过一则趣闻。说前朝皇帝大寿,农部着人造出大大小小的元宝模子,将花红,柑橘等果物从结果起就困于模具中,待长成,就是一个个喜人模样。将这百果元宝盘献给皇帝,果然引得龙心大悦,对这诸多水果,并献果之人都大加赞赏。风公子,您觉得这瓜果得了真龙天子称赞,可高兴否?”
风清扬眼神深邃起来,转头反问她:“苏小姐以为呢?”
盛素安轻笑一声,道:“瓜果的想法,你我又如何得知呢?不过,小女以为,这瓜果自出生之日起,就被圈定在狭小空间,灌输着要取悦圣心的思维。它们不知外界广阔,从内而外都是外力所塑,又如何能有自己的想法呢?”盛素安眼眸含笑,温柔地盯着祁夙风,“自己”二字上咬字极重,似是在暗示什么。
祁夙风不由升起一阵焦躁,他甩了甩广袖,正待说些什么,却感到身前水面上涨,潮水已至。
周围的仆从都松了口气。没想到,苏姑娘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说的他们反驳不能。这潮再晚来一会儿,说不准殿下就要拂袖而去了!
然而,这潮汐并未成为救场的奇景,反而投下了更大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