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13、第 13 章

　　盛素安已经昏迷了一整日。高烧不退，药也灌不进去。张医师只能要了两个侍女，为盛素安清理身体，拿酒精在腋下不断擦拭。一晚上过去，烧终于退了点，但还是灌不进去药。

　　祁夙风刚从地牢出来，就接到下属来报，苏姑娘已经快不行了。

　　从出京到现在，盛素安的精神一直没有放松。遂州受了风寒，还没养几天，就又遭遇杀手伏击。马车惊魂去了半条命，又独自一人被迫流落异国他乡。这一个月，尤其是这一周一来，都像一场噩梦，不停有力量推着她，阻止她醒来。她看到了白玉。小丫头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在霁雪苑里逗弄一窝小白兔。看到她来，于落樱中扬起一张脸，举着一只最小，最圆的兔子冲她笑：“小姐，你来看我啦！”

　　盛素安感到眼眶一阵湿热，探手去摸，脸颊却是干燥的。她笑得有些悲伤，应道：“是啊。玉儿，我来找你了。”

　　白玉却放下兔子与她争辩，还是一贯的牙尖嘴利：“不对不对！小姐你魔怔啦！我给小姐看着家呢，但您还没到家呀！才不能来找我呢！”

　　盛素安怔愣了一下，突然升起好大的委屈：“可是，我回不去了啊。你们都不在，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前日里烧火，手上被烫了好大一块。那天赶晚路，还摔到了膝盖……”她像是被白玉附体了，喋喋不休地诉说多日来受的委屈。
　　白玉快步走过来，心疼地抱住自家小姐：“小姐，你已经做的很好啦！你第一次离开大家呢，要是夏京里其他的小姐，早就被人看出不对抓去啦！”
　　“可是，我也被抓到了呀。玉儿，我回不去了，你不要丢下我嘛。”盛素安把下颚放在白玉的肩膀上，整个人放松下来，少有的撒着娇，想让白玉带自己进去。
　　“不行呢！还不到时候呀！”白玉学着小姐安抚她的模样，摊开手掌一遍遍抚着盛素安的脊背。

　　祁夙风到时，盛素安的脸色已经开始灰败。屋里桌上摆着几碗没发挥到作用的残药，张医师手里端着温热的参汤——药已经没用了，现在，需要先把命吊住。
　　他走到床边，正看到两行清泪沿着盛素安脸颊滑落，被枕巾吸收无踪。祁夙风问张医师道：“可否让巧蓉用嘴渡药给她？”
　　“不可。苏姑娘牙关紧闭，呈现抵抗姿态。这种情况下渡药，呛死比救命来的快啊！现下，需先让苏姑娘配合我们才是，唉！”

　　祁夙风仔细端详这被他抓来的女子。国师曾说过，先天心脉不足之人，是继承了先人灵脉，本该都是惊世绝艳，血脉强大之辈。但这人胎里受苦，灵脉发育不全，成了废脉，如今世上灵气不足，远不够这类人温养心脉，只能拖着病体，且活一天是一天。

　　祁夙念身为先皇贵妃之子，有他寻来天地灵物并太医日日随行，活到如今已经八岁，已经是国师口中的奇迹了。这女子，定不会是她说的，区区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怕不是夏国的王公贵族，才能将人养到十多岁。但夏国对血脉之说摒弃至甚，何时出了个心脉不足之人？
　　无论如何，这女子既然先前在积极打听回国之法，必定是想活着的。

　　祁夙风坐在床边，俯身侧头到盛素安耳边：“我是这儿主事的人。我弟弟同样患有心脉不足之症，你活下去，我才能救他。在这期间，我不会害你。”
　　他重复了两边，身下的人似乎听进去了，眼睛颤动，似乎想用力睁开眼。祁夙风急急回身接过参汤，用勺子送到她嘴边，一点一点灌下去，这人终于不再抗拒，开始主动吞咽了。

　　盛素安一直有听到院子外有人在叫苏眠之，但她充耳不闻。她是盛素安呢。但她委屈又无奈的是，白玉不要她。还用力推攘着让她快出去。盛素安有些赌气：“我不出去！外边的人都要杀我呢！那么粗的鞭子，我才不要！”
　　“不是呀，小姐你听嘛！”白玉哄着她，两人凝神去听，院外有人在不断重复：“我不会害你。”
　　“小姐，你快去呀，记得一定要回家！我在家里等你呢！”趁盛素安还在分辨那呼唤她的声音，白玉一个用力，把小姐推了出去。

　　盛素安终于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孕育着暗夜星辰的深邃眼眸。眼前的人丰神俊朗面如刀削，看到她醒来，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地递上一勺汤药到她嘴边。
　　盛素安深深地记住这人，顺从地喝下嘴边的药。她想活，也奇异地相信着，这人暂时不会害她。

　　就这样一个躺一个喂，盛素安脸上终于恢复了血气。她本就清瘦，经过这一个月种种，虽然她自己已经努力将养，但到底远远比不上在盛府时，人已经瘦的没了精神气，本来婴儿肥的脸颊也没了，像是突然抽条拉长了。
　　此时的她不似在夏京时美的温婉平和但又高不可攀，脸颊两边没了婴儿肥，却飞上两朵燃烧生命似的绯红。这点艳色叠加着求生的欲望，让祁夙风有一瞬间晃神。
　　总之，这人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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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京，金波楼。

　　店小二在二楼雅间送完菜，弓着腰出来，转身就进了隔壁的包间文萃阁：“主上，十三爷来了，在楼下喝茶。”
　　“让他上来。”

　　丙十三蓝色内衬叠着酱紫罩袍，腰间挂着把镶着紫罗兰宝石的文剑，一手背后，一手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慢慢悠悠地进了文萃阁。不等里面那方巾书生招呼，就自如地坐下，一点下属模样都无。
　　元昊单凤眼微眯，摇着折扇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进门就倒了自己茶盏里的残茶，转而斟了一杯送到他自己嘴里。他也不阻止，吩咐小二再取一只杯盏出来。
　　“你这一趟，可是有些慢了。”
　　“慢？从榕关到夏京，你怎么不干脆让我飞回来？”丙十三嗤笑，对元昊话里的不满不屑一顾。
　　元昊也不继续追责，转而道：“说起来，你从小到大，还真是从来不会给我惊喜啊。”那个盛家小姐，他果真给放了。
　　“我以为，大哥更想能时时刻刻看透我？身为弟弟，这点还是能满足你的。”丙十三斜躺在座椅上，没个正形，拎过一串贡提，一个个往嘴里抛：“不过，她那丫头倒是有点意思，不枉我亲手送她一程。”
　　“你的喜欢，旁人可承担不起。”店小二送来了茶盏果子，元昊不喜甜食，把丙十三拿走的果盘移回来，换了糕点盘放过去。“乌祈年那边，可得手了？”
　　丙十三把青提放桌上，掏出一面帕子擦了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随便裹着的物件，随手丢在桌面上：“诺。不过，你不是要灭夏吗，为何又去给启国那废物皇子使绊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废物皇子？”元昊似是听到什么趣事，笑得不可自制：“这形容倒是新鲜！但那祁三，若不是多年来一心护祁九平安，如今，能入东宫的，还不定是谁。”
　　“所以，你要让他继续徒劳奔波？别把祁九拖死了，到催得祁三不顾一切，到那时，太子不稳，我看你这力，能借到何时。”丙十三看着元昊止住笑，散开乱包的布巾，取出一柄白玉如意，当窗仔细端详。他无聊地收回目光，继续捞过提子扔着吃。

　　“哈哈哈，你都把盛素安送去大启了，祁九可没那么快死。这龙山玉倒是好东西。留着等你什么时候娶亲，给你添压箱用。”元昊取过一个沉香木盒，把玉如意好生放进去，自己收了起来。这等好物搁他这弟弟手里，怕不是没两天就该断了。丙十三眼光凌厉地扫过去，手上的提子飞射而出：“话多。”

　　元昊折扇一挡，挑眉看向丙十三：“话说回来，那盛家姑娘娇娇弱弱，你就给人扔到大启了？”
　　“好歹是苏夫人一手带大的，要是就这么死在大启，那只能怪她自己，太过蠢笨。”丙十三幼时，曾被盛国公夫人，苏悦情所救。他明白，元昊这次让他去遂州刺杀，不过是给他个机会，了结这段恩情。“对了，白送你一个。榕关的防御被我松了，不用谢。”
　　“哈哈哈哈，这倒是少见！我这弟弟居然会主动帮我了？好！定然是出好戏！”元昊折扇一收，大笑着抚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夏，启，都没了才好呢。”
　　丙十三白了他一眼，骂道：“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