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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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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牢房内,粗粝石砖角落里铺着发霉的稻草,空气在狭小逼仄的空间凝滞,弥漫着沉重刺鼻的血腥,另一角是三五成群抱窝的老鼠,吱吱乱叫,与夹道不断传来的惨叫混作一团。
蓝颜玉被铁链拷着,倚在冰冷的墙壁。手脚皮肤皆已皲裂,血液混杂着汗水将黑发黏腻的糊在脸颊,锁骨瘦的更加凸显。
她已经在牢里半个月了,希望逐渐一点一点湮灭。
牢头知道她们这些人是跟着殷候爷下狱的,定是永无翻身之日,毫不含糊,几乎隔日便要提审一次。
可她问不出什么来,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鞭笞酷刑便像雨点一样砸下来,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蓝颜玉无比思念辛淼,此时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遭逢大难,如此不禁悲戚的想,不知在临死前,还能不能见上她一面。
外头被审的小厮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每叫唤一声,蓝颜玉就跟着打个激灵。锁链混杂着钥匙声,狱卒的脚步逼近,她每当听到这个声音都条件反射的干呕不止。
——狱卒又来提审她了。
蓝颜玉的双脚皮开肉绽,已经走不了路,只能一路被拖进刑房,皮肤擦在粗糙地面上,双手双脚都被捆了起来。
狱吏扒开她糊在脸前浓密的黑色长发,用手扯着,一双地狱恶鬼般的双眼盯着她,“平日与殷候来往的人有哪些?”
同样的问题,她只能给出同样的答案。
“不知道……”
狱吏猛地用极大力气推开她的头,吩咐旁边的狱卒上夹棍,蓝颜玉的双手被夹在其间,夹棍用力绞紧,她的手指变了形,十指连心,刑房不断传出哀嚎惨叫。
狱卒用了半天力,累的气喘吁吁,擦着额头上的汗质问,“你到底说是不说!?”
其实这些狱卒心里清楚,大宅院内上百名伺候的女使婆子,有些人根本挨不近,说不知道的一般是真不知道。
但他们也没办法,上边对这案子压得紧,不敢松懈,只能一轮接一轮的审——反正这些人贱命一条,大抵没人保,只会避而远之怕受到牵连,就是审死了也无妨。
他们巴不得人快点死,死一个就能少审一个,落得清闲。
蓝颜玉的指骨皆呈直角耷拉着,身体不住的抽搐,两块肩胛骨高耸起,早已痛的神志不清。
一桶掺了盐的凉水浇下来,逼她重拾神志。
蓝颜玉口中混杂着鲜血,说话含糊不清,“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狱卒看向狱吏,后者嫌恶的摆摆手,“算了算了,换下一个。”
蓝颜玉又被重新丢回牢房,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惊得老鼠四散逃去。待狱卒走后,又蠕动着胡须钻出来,啃食坏死的血肉,一身灰毛皮油光水滑。
离府金碧辉煌的大堂内,陈兼抬起带着翡翠扳指的手,冲旁边的小太监挥了挥,吩咐道:“你,去刑部问问。”
小太监领命而去。辛淼浑身绷得有些紧。不多时小太监回来,“回公公,殷府获罪的犯人里,确有叫蓝颜玉的这么号人。”
辛淼周身的皮肉有些松下来,带着些渴求的目光看向总管。
陈兼半耷拉着的三角眼转了又转,最终命小太监带着辛淼去刑部大牢里把人领出来。辛淼连忙磕头谢恩。
一路上,辛淼不知为何,总觉得脑仁突突直跳,心神不宁,对旁边不紧不慢的小太监道:“烦请公公快些。”
小太监瞥了她一眼,脚步依旧,捋着袖子道:“不急,横竖人是跑不了的。”
辛淼连忙赔笑称是。
牢房内的空气都是酸涩的,牢头不急不躁的对着人丁册查验了半天,吩咐狱卒把人带出来。
然而狱卒拿着挂牌来到关押蓝颜玉的牢房门口时,却发现里面人身子歪倒在地上,头发凌乱不堪的盖着脸,周围十几只硕大的老鼠都在不停的啃食她的身体。
狱卒当场头皮发麻,连抬脚迈进去也懒得,冲里面吆喝道:“出来,有人来接你了。”
谁知里面的人一动不动。
狱卒有些经验,心道不好。边在心中骂着,边忍着恶心开了牢门,用脚尖抵着人的肉身,将身体翻了过来,见还是不动,便抬脚狠踹了一下,“醒醒!”
老鼠吓得四散逃去。
见还是不醒,狱卒脾气暴躁,用力将人踹出去一米远,身子砸在牢房肮脏的墙壁上,双臂呈一个诡异的姿势,软软的挂在地上。
人仍丝毫未动。
狱卒这下慌了神,忙转头慌慌张张的去禀报狱吏。
狱吏听后当即抬脚,将狱卒踹倒在地,“死了!?”
“要不……就跟外边照实说人没了。”狱卒慌忙从地上挣扎着跪起来,满脑门都是汗,却又被狱吏一脚踹开。
狱吏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知道外边是谁要保释她?大内总管陈公公!人手底下的徒弟现就在外边候着呢!此时跟他说人没了,谁开罪得起!”
狱卒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狱吏急的转圈,忽然拍脑门道:“这人咱们不是上午刚审过吗?”因蓝颜玉美貌,他有些印象。
狱卒猛然想起,“是!是!上午夹棍那个!”
“上午还活着,现在才午时刚过没多久——人可能还没死透!”狱吏吩咐道,“快去请个郎中来,甭管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我弄醒!要死也得是公公带走了,到外边死去,只要别扣到咱头上就行!”
辛淼在大牢门口等了半晌,却迟迟不见狱卒带人来,心口跳的越发厉害,慌得手有些抖,“公公,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太监满脸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慌什么!?堂堂刑部大牢能出什么事?近日犯人多,他们怕弄错了,得仔细核对。你且耐心等着就是了。”
辛淼只好噤声等。
然而眼睛忽的瞥到——方才领着牌子进去的狱卒,不知何时出来了,此刻正领着一名郎中打扮的人步履匆匆从小道进去!
辛淼顿时头皮一紧,知道肯定出事了。
她一把上前抓住狱卒,眼睛霎时红得吓人,心口处的热浪一席一席翻滚着,“这位官差方才去了这么久,怎么只你一个人出来了!?阿颜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狱卒本就做贼心虚,此刻一屁股跌在地上。
辛淼抢了牌子就往牢房深处跑,牢内顿时乱作一团。小太监更是直接傻了眼,全然没想到一个画师竟如此不管不顾。
辛淼摸着牢房挨间找,终于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蓝颜玉。
登时呆立当场,胸腔的空气一瞬间全被眼前的景象抽空了,逐渐化作窒息,看着死气沉沉的姑娘甚至不敢认。
“阿颜!”
辛淼上前去,将重新围上来的老鼠赶走,一把将蓝颜玉抱在怀里。
指尖触及冰冷柔软的身体,皮肉被挂着倒刺的鞭子抽的翻起来,经过数日不愈合已经化脓发臭,双手十根手指全都肿的黑紫,血线密布,身体瘦骨嶙峋。
辛淼心口处几乎是一瞬间灼烧了起来,滚得生疼。
郎中和狱卒们后脚便到了,辛淼被人拉开,他凑上前去切脉,眉头皱成一团,“病人的脉搏已经十分微弱了,老夫尽力。”
随后抽出布袋,拿出里面的银针扎在蓝颜玉身上。布好大致后,取一根长针刺入百会穴,不停转动。
一时间极为安静,七八双眼睛全都紧紧盯着蓝颜玉的脸。
辛淼湿润的睫毛微微抖动,目光灼热。
直至长针刺入一半,蓝颜玉指尖才微微动了动。
郎中擦了把汗,对周围道:“劳烦官差大人,打碗米汤来。”
狱中的饭食大多是馊的,且里面不知掺了什么脏东西,辛淼皱着眉头道:“为何要用米汤?”
“病人一看便是三五日没怎么进食了,脾胃里一点东西都不剩。须得灌下去汤食,进些营养,才好保住性命。否则身体亏空损耗太重,即便醒来也怕受不住。”
辛淼越发不放心道:“可是即便喝了米汤,也需时间消化,非一时半刻就能化作营养,不怕太迟了吗?”
“不然又能如何?”郎中叹气,“人都给折磨成这副样子了,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造化了。”
蓝颜玉躺在地上,面颊苍白,头发湿漉漉的缠绕在颈,奄奄一息,不时微微皱起眉头,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辛淼的眼睫扇动着,注视着她。
许久,她静静问道:“是不是只要吊命的东西就成?”
郎中说是。她便叫狱卒用干净的碗,盛碗温水来。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怀中的一枚白瓷小瓶,从中倒出一粒药,在温水中化开来。
郎中惊异的问道:“这是何物?”
“不过是些祖传的吊命丹药,总好过米汤。”辛淼声音极冷。
——眼前人最重要的人,若她没了便什么都没了。只要能救她,无论什么东西辛淼都在所不惜。
蓝颜玉在昏迷中,用勺子喂了几勺,却全然喂不进去,尽数吐了出来。辛淼的心急的像在滚水里打转,眼见无用,便将碗里的药含在口中,对着蓝颜玉的唇,用舌头撬开灌下去。
小太监当即惊得魂不守舍,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如此几次,一碗药总算是灌了进去,蓝颜玉最后几口在呛咳中醒来,模糊间看见辛淼的脸渐渐清晰,温热的怀抱包裹着身躯,顿时笑了笑,“阿淼……”
“我在呢,别怕。”辛淼见她醒了,满腔担心落了地,紧接着便是极度委屈,心口灼烧的快要吞掉她——蓝颜玉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受此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我以为……死前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辛淼听了又酸又涩,“你不会死的,都过去了,咱们回家。”
古天盛在震惊辛淼居然真能办到的同时,重新请了上好的郎中,还命人熬了参汤给她喂下去。
蓝颜玉在狱中被折磨了半个月,已然不成人形。
郎中连连叹道:“这刑部大牢最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都得扒层皮。这姑娘本就身子底子弱,今后怕是离不开药材过了。”
辛淼不在乎,吊命的东西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她担忧的问道:“先生,她这手……”
“这手更是废了,指骨全都粉碎,连太医院那些老家伙都不一定能有对策。”郎中道,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说不定江湖上有奇人异士,或许有办法。”
辛淼现在是一丝希望都不放过,“先生所说的是何人?”
“我也是道听途说。江湖上有名唤‘鬼手’的刺客,会碎骨重塑之法。听闻鬼手曾经被一方士打碎了脚骨,后硬是凭自己钻研出了这门绝学,把骨头塑好了。只不过这位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行迹相当罕见,人们大多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寻找起来恐怕不易。”
“若是打定主意寻,须得尽快,她这手也就仅限这半个月内还能治,一旦拖的久了,大罗神仙也难办。”
郎中收拾东西离开。
辛淼坐在床边,神情肃穆的细思不语。
蓝颜玉此刻转醒过来,方才郎中说话时她是醒着的,知道她在思考如何寻找鬼手的事,可她们到底都只是平头百姓,青天白日想遇见刺客,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提遇到鬼手了。
“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知足了,”蓝颜玉虚弱的笑,“真的,你不必再为我奔波了。”
辛淼心疼的望着她,“你不想继续画画了吗?”
蓝颜玉顿时语塞。
她对于绘画的热爱丝毫不必辛淼少半分,只是如今这手,是没法继续画了……
可她却实在说不出口。
见她如此,辛淼知道她还想继续画的,便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想这些了,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