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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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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很快没有话题,在原地干等将近半小时,委托人吴女士终于回家。
吴女士自己有钥匙,不需要吴璐璐开门,自己开门进来,身后还带了一个人,并且连声招呼:“赵先生,这就是客厅了……您不用脱鞋,直接进来好了,我们家有钟点阿姨。”
于是这个赵先生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踏上木地板。
“吴阿姨,今天家里还有客人啊?”赵先生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庄宁俞百川二人,转头问道。
“啊,这是……”吴卫东有点卡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合适。
庄宁看出她窘迫,赵先生的身份也猜出大半,是以主动起身打招呼:“你好,我是庄宁,这是俞百川,我们是吴老师请来的涤庭。”
赵先生噢一声,说:“是同行啊,你好你好,我是赵无穷。”
吴老师,本名吴卫东,她这样的行为庄宁完全可以理解。这家人之前已经找过涤庭,之后这么快就出事,还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是觉得事情不好办,多请几家,处理起来不容易出岔子,哪怕一家失手,还有一家垫着,不至于跌得太狠。这家到现在只剩女儿一根独苗,经受不起任何风险。师父给他们排了双保险的分组,吴卫东这是多重保险,不求最稳,但求更稳。
任何家庭都不会拿孩子的生命冒险,特别是在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的情况下。
赵无穷看起来也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他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大概也是涤庭中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现如今师父辈的大多已收山,轻易不会出手,中间一代又因为时代特殊原因有断层,因此客户雇人,出来跑活的最年轻也就七十年代生人。庄宁对别人的事不太关心,换了其他人来,见到面听到名字,应该就会想起多少听说过一点对方的信息。
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寒暄问好,庄宁直奔主题:“吴老师,麻烦您带我们走一走了。”
吴卫东说:“好的,我去厨房放一下菜,你们先喝口茶,马上好。”
吴璐璐手脚很快,赵无穷进门到现在,已经一杯热茶摆在桌上,赵无穷也就在庄宁边上坐下,把茶吹凉了喝。
“你们是俞辛明的徒弟?”赵无穷问。
“你知道我们师父?”俞百川问。
“怎么用问题回答问题。”赵无穷笑了,“庄宁现在在业内可是很有名啊。”
庄宁说:“我也不太看那些,不太知道。”
赵无穷说:“涤庭几百年没出一个模样这么周正的了,疯了,公众号拿了几张你的照片乱发……”
庄宁:“?”
庄宁:“哪来的照片?”
赵无穷说:“可能是苦主在你出活的时候偷拍的,确实是好看,这回见到真人了,比照片还好看。”
俞百川坐在庄宁对面不乐意了,这人贴在庄宁边上说话,眼睛都笑眯起来,看着不像好人。
于是俞百川说:“什么公众号,有名吗?”
赵无穷把手机掏出来,给俞百川看:“喏,这个,涤庭之声,大部分做这行的都看吧,不过没啥干货,都是些没营养的八卦。”
俞百川随便扫了两眼,标题都是些“惊!知名涤庭,作为老前辈竟然这样做……”“成为一个好涤庭的七大要素”“话术——涤庭绝不能落下的修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三人没聊几句,吴卫东安顿好了她的菜,从厨房出来了。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都来得这么早,还想着早点出去买菜,结果你看看……”吴卫东歉意地说。
“没关系。”庄宁说,“我们正好跟您女儿聊了聊,先听了点情况。”
“噢,跟璐璐聊过了呀,那其他的我们边看边聊吧。”吴卫东笑着说,“来,这边走。”
吴璐璐没有跟来,三人跟着吴卫东从房子后门出去,院子里还有一个工具房,门锁着。吴卫东拿出一串钥匙,准确地辨认出其中一把,开门走进去说:“这间工具房是我爷爷住进来之后才造的,比房子的其他部分都要新一点,但是最开始问题就出在这里。”
几人都没有说话,等吴卫东继续说下去,但是吴卫东暂时止住话头,把他们带到工具房的一个角落:“劳驾,哪位帮我打个光?”
“我来吧。”俞百川把手机电筒打开,一照之下才发现,地面上有一个铜制把手,周围地面隐约有接缝,这似乎是一个小暗门。
吴卫东把上面新积的灰随便扫了扫,露出锁孔,又掏出一把钥匙把锁打开,然后伸手拉住铜环,这扇小暗门看起来虽小,重量却极敦实,赵无穷见状便上去帮忙。
“谢谢啊。”吴卫东说,“这个地下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的,应该跟这个仓库差不多时间,我们平时都不下去的。”
地上的暗门打开,露出底下石制阶梯,非常陡且狭窄,仅能容一个成年男子单独通过,下去的时候两手还得向后扶住后面的楼梯,很不好走。四人顺着这不好走的阶梯依次下到地下室。
俞百川又把手电亮起,地下室普通得过分,只有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的木头空架子,不知是放什么用的,经过这么多年阴湿,已经脆得不成样子,用手一掰就断。
吴卫东说:“最初问题就出在这里。”
“您详细说说。”赵无穷问,“是什么样的问题。”
吴卫东说:“说来惭愧,其实是晓山和璐璐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晓山刚满八岁,璐璐六岁,有一天我没课,在家休息,顺便也备备课,两个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玩,我在二楼书房里是可以看到他们的,两个孩子很乖,从小就不会让我们操心什么东西的,所以当时还挺放心,就边备课,时不时抬头确认一下他们还在不在。但是就那么一回,我低头看了一会儿书,抬头看窗外,晓山和璐璐就不见了。”
“是跑出去了吗?”俞百川问。
“他们不会跑出去的,我嘱咐过,他们又很听话。”吴卫东说,“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玩累了,玩渴了,去楼下找喝的,就没太在意。但是过了很久,既没有看到他们跑出来玩,也没有上来喊我,楼下电视机也没声音。我们房子有点老了,隔音不好,楼下电视机位置又正对楼上书房,所以开电视我应该是能听到的。”
因为只有俞百川一个人开着电筒,他的电筒又需要变换方位照出这间地下室的四面构造,吴卫东说话时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她语气很平静,可能是职业原因,说话时就像大学老师讲课,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隐约间还透露出几丝不走心。
地下室面积不大,最多二十平,不知道一开始是用来存什么的,依照入口的构造,很难储存大东西,早些年家里挖地窖的,基本都用来存酒,但是这种狭小入口加上陡峭楼梯,一个成年人抱着或是背着一坛酒下来,显然很不现实。两个木架子间距不大,应该是什么小东西,装兜里就能带进来那种。
吴卫东继续说:“我有时候反应慢,所以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两个孩子是不见了,下楼去找,万老师当时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我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很着急,就打电话去他学校,把他喊回来,他当时正在上课,下了课才给我回电,我那时已经哭得脱力,接完电话就坐在玄关等他回来。”
吴卫东口中的万老师是她先生,万致良,跟她是同行,也是大学老师,但是在外面还给人做顾问兼职,光挂名每月就有万把块钱额外收入,因此也不至于做清贫学者。近年来与人合开公司,前期实在有太多需商讨的准备工作,常常不在家,今天也是出去跟人碰头,故只有吴卫东、吴璐璐,以及腿脚不便并未露面的老太太在家。
“后来呢?”见吴卫东停下来,俞百川发问。
“啊,后来……”吴卫东讲话语速本就不快,越讲越慢,好像是记不清了,“万老师回来以后,我们又把家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床底下、柜子里、阁楼……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以为是跑出去了,去报警,警察说孩子在家丢的,不能报警,就只好又回来,我坐在沙发上哭,万老师抽了很多烟……”
吴卫东讲话加很多细节,几个人也没打算催她直奔主题,直接讲结果。这关乎职业道德问题,况且详细的描述里往往会包含一些客户本人并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后来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吴卫东说。
“这里?”谁也没想到吴卫东自己突然直奔主题,连首先发问的赵无穷都慢了两秒反应。
“对。”吴卫东慢慢地说,“本来以为是被人拐走了,几乎崩溃的情况下,我们两个人都成宿成宿不睡觉,我身体先垮了,万老师又要照顾我,自己还要发愁,我一度认为这个家就要这么完了。我怕孩子们回家找不到妈妈,坚持没住院,回家休息,有天晚上万老师突然半夜起床,走出了房间。我想他也是心里不好受,睡不着,想下楼走走,但还是不放心,如果两个孩子都没了,我们就只有彼此了。所以我也悄悄跟出去。”
庄宁拿自己的手机也开了个电筒,在二十平的地下室自己转悠,同时对吴卫东说:“您丈夫当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找到令郎和令嫒的?”
吴卫东顿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会到这里来,打开地下室门的时候,兄妹俩靠在一起,睡得很熟,两个人衣服都干干净净。第二天去医院检查,身体也没有什么异状,问他们为什么会在地下室,都说不记得,就好像对他们来说,时间只是莫名其妙跳跃了几天。”
赵无穷问:“会不会只是意外,小孩子贪玩,不小心把自己关进去了?”
吴卫东说:“绝不可能,这个地下室的门赵先生刚才也拉过,很重的,两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开?况且他们两个小孩,在这种地下室困了这么久,怎么会还毫发无损,一点事都没有?”
庄宁说:“而且他们还对此毫无记忆,说是单纯意外事故太牵强了。”
“不瞒你们说。”吴卫东说,“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想起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觉得恐惧。”
赵无穷说:“可以理解……吴老师,地下室一直是这样吗?”
吴卫东说:“应该是吧,我不太清楚,我最早也只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好奇,央我爸爸带我下去看过一次,那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因为什么都没有,我们很快就上去了。”
刚才发话时庄宁就在角落里蹲着不知道研究什么,此时站起来说:“吴老师,地下室看得差不多了,还有别的地方您觉得要跟我们讲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再四处看一下。”
吴卫东点了点头:“还有的,阁楼也想请你们看一下,还有我们的那个楼顶平台,就是晓山……”
“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先上去吧。”赵无穷体贴地打断她的话,“下面还挺冷的,又潮,对身体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