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慵懒君

2、第二章

　　萤火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当看到桐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腿在发软，脑子是空的，人却是醒着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那是桐叶的，但他就是知道，没有任何理由。

　　桐叶撑着伞，收回视线的时候在萤火的腿上略过，却什么都没说，像是不经意的一扫。

　　当萤火回过神的时候，桐叶已经走去了很远。
　　他愣了愣，想要跟上，腿却一软，他连忙抓着旁边的行李箱。然后缓慢的蹲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桐叶走他就会想跟着走，明明都七年了……

　　他垂着头，看着雨水滴在他的脚边，然后溅起的脏水沾在了他的白鞋上。
　　他缓慢的站起身，从包里拿出风油精，然后坐在行李箱上，熟练的用风油精擦着小腿。

　　他坐在行李箱上，等着风油精发挥作用。看着不远处已经废弃了很久的铁道，思绪飞到了很久以前。
　　小时候他也来过这里，只是当时的铁道还没有荒废，还有这里的瓦房都还住着人。每到固定的时间点就会有火车从这里经过，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

　　十几年间，早已物是人非。

　　腿上的风油精慢慢发挥起它的作用，他的身后是那带着年代感的破瓦房，他前面是那被雨水淋的模糊不清的路，就像眼前被不知名的雾遮住，想挥开却又怎么都挥不开。

　　他站直身，拖着行李箱往桐叶刚刚离开的方向走。
　　他走路一直都有个坏习惯，他会在走路的时候低着头看路面，当过马路的时候才会抬头看。这个习惯好像小时候就有了，长大了，坏习惯也早就跟着时间改掉了。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他还是会条件反射的去做。

　　至于这个习惯是怎么形成的，他也只是迷糊的记得一点。
　　好像是小时候他走路不看路，然后摔了恨恨的一跤，把头都磕破了。桐叶当时就在身边，看着他磕破出血的额头急得眼都红了。
　　从那刻起，无论他去哪，身边一定会跟着桐叶。桐叶让他好好看路，他就只会低着头看地面。
　　桐叶说他蠢，但还是默默地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桐叶说：“你再摔倒我可不拉你了，你安心看路，前面的路哥哥带着你走。”

　　萤火傻傻的笑了笑，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桐叶的手说：“哥哥，隔壁李老爷家的孙女跟你年龄相符，我听大人们说你平常总拉着李老爷孙女的手出去玩，说是你们可以定个娃娃亲，以后定是一家人。”
　　桐叶定住脚步，转身看着萤火，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不是一家子人，我才是，我是你弟弟，”萤火垂头低声说，“这次是你第一次拉我的手出去玩，抓住了就不能再松开了。”
　　桐叶当时是怎么回答，甚至有没有回答他已经记不清了。
　　萤火愣愣的回忆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出废铁道的，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那条充满回忆的杨柳街。
　　而柳树边站着一位少年，似乎在等什么人，也似乎等了很久，却没见着不耐烦的神情。
　　他看着萤火，皱眉嘀咕了一声：“慢死了，也不怕走丢。”

　　他随手折了一条杨柳枝，握着一头，走向萤火。

　　萤火看着桐叶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他有些想扭头就走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只见桐叶把杨柳枝递向他，然后低声说：“牵着，带你回家。”

　　***
　　萤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着桐叶回家又是怎么应付曾经的“父母”，只知道在他踏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整个人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
　　桐叔和梅姨都太激动了，一见面跟认亲现场一样，好像下一秒就会抱着他在一起哭。但她们没有，只是拉着他的手说一些不相干的话。
　　这让他产生了错觉，他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经历被带走之后的一切，没有父母的死亡，也没有在医院里呆的那没有光明的几个月。

　　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不会时不时就瞎，他还很好，他和亲生父母没有相认，他们也过得很好……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错觉，他还是什么都经历了，他还是不能释怀。

　　床已经铺好了的，被子上是干净的阳光味道，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这个房子不再是以前那狭小的屋子了，以前的房子被拆了，重建了，变漂亮了，也更舒适，也更陌生了……

　　外面很热闹，有雨声，有孩子的欢笑声。
　　萤火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期间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想睁开眼，但因为太困，他没能成功，最后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桐叶轻轻的打开房门，外面已经天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窗外那微弱的月光看清床上躺着个人。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床边的书桌边，拿起桌上放着的大木盒子，轻轻打开，把一直抓在手里发着萤绿色光的千纸鹤放在里面。
　　然后拎着盒子转身，面对着床，可能是单眼皮的原因，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侵略感，蛮横霸道。
　　被这种视线看久了，似乎连还在熟睡的萤火都有所察觉，有些不安的翻了个身。

　　桐叶垂眸，轻轻帮萤火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睡了吗？”梅姨从厨房探了个头出去，轻声问。
　　“嗯。”桐叶点了点头。
　　“那让他睡吧，这几个月他已经够累了，”梅姨低声说，“饭菜给他留着，要是醒了，你给他热一热。”

　　“他有手，”桐叶抬头看着梅姨，冷淡的说，“不要太刻意了，这会让他更不安，更迷茫。”
　　梅姨愣了，半响才点了点头。
　　桐叶转身拿着箱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萤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房间里因为没有开灯，很黑。他缓了缓，起身拿出手机。
　　十点了，他一睡就是一下午。一整天没进食了，他已经很饿了，也许现在醒也可能是因为太饿了。

　　手机上还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基友宸双的。

　　他想了一下，还是回了电话过去，毕竟这几个月他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他也该急死了。
　　电话没响几下就接通了。
　　“虫儿！你还知道打回来！你再不回应一下我就该报警了！”电话那头是宸双急躁的声音，“你他妈两个月没联系我，玩失踪很好玩是吗？”

　　萤火沉默不语，似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宸双冷静了点，语气也放轻了：“说吧，这几个月，出什么事了？你最好别骗我。”

　　萤火叹了口气，挺平静的和宸双大概说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宸双沉默了很久，似乎也没法接受：“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自己一个人扛很难受吧？多个人陪你扛不是很好吗？”
　　“抽不出时间，”萤火淡淡的说，“那几个月我眼睛出了问题，护士不让玩手机。”
　　“眼睛……能好吗？”宸双问。

　　“不知道，医生说会留后遗症，时间久了，后遗症的症状会减轻，”萤火沉默了一下，说了实话，“但反正现在感觉很不好。”
　　萤火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些事，毕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出车祸的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谁知道没死成，父母为了救他却死了。只是当时在母亲怀抱里的他还是被玻璃弄伤了眼睛。

　　有段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终于体会了一把瞎子的生活，就算之后恢复的很好，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不能长时间使用眼睛，更不能在强灯光下太久，不能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对上强光源，否则眼睛会瞎一段时间。

　　其实就等于半瞎了，说无所谓都是假的，没有谁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时不时地瞎，没有谁能马上习惯。

　　宸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过段时候会来看他，然后就草率的挂了电话。

　　萤火收起手机，起身，开门往外走。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算是有防备下，什么是没有防备下。
　　他不想体会瞎子的世界。
　　特别不想。

　　他只知道厨房的大概位置，只能打开手机屏幕，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小心往厨房走去。
　　脚刚踏进厨房，屋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刺的萤火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失衡，猛的摔在了地上。
　　“操……”萤火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抖着唇骂了一声。

　　桐叶走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愣了愣，然后快步走近蹲下，把身上的上衣脱了盖着萤火的头上，轻声说：“捂着眼睛别松开，我去关灯之前别让眼睛受刺激。”
　　他站起身却在中途受到阻力停了下来，他的裤脚上抓着一只手，那只手抓的很紧，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桐叶顿了顿，眼神很深的看着萤火，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没事，”萤火松开了手，背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还没有适应，开着灯会更快适应。”

　　桐叶没说话。
　　萤火什么都看不见，但可以清晰得听到关灯的声音，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
　　留下一句清淡的话：“要在厨房门口坐多久？往前走两步就到沙发了。”

　　萤火愣了一下，扶着墙站起身，拿掉了头上的外套，但过了很久他还是迟迟没有跨出第一步。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人的平衡也会减弱，也会造成心理性恐慌。
　　他不知道怎么去跨出第一步，他就想这么待着，等到眼睛恢复，然后再麻痹自己，轻声对自己说一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这看起来很傻逼，但也最有效。

　　桐叶看着他愣住不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把扯住还愣着的人，带着他来到沙发前。
　　“腿放松，人往后倒，”桐叶斜着头，手插兜，淡淡的说，“后头就是沙发。”

　　萤火愣了愣，僵硬的身体才逐渐放松，然后慢慢坐下。
　　“谢谢。”萤火轻松说。

　　桐叶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萤火靠着沙发，耳边是窗外的雨声，轻盈而又嘈杂。连绵不断的雨和透不出光的黑夜，而他身后是昏黄的灯光。
　　外面灯火斑斓，他现在就身处灯火斑斓之处。

　　等眼睛恢复，眼前是已经热好的饭菜，四周空无一物，却是因为怕他磕磕碰碰。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就算眼前一片迷雾，总会有那么个人，提着光引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