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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黄粱一梦 ...

  •   天幕染尽了深蓝,延出一片宁静而慵懒。远树皆作黑影,点点灯火汇川成海,

      大概是在那一刻,微凉的风拂过,孤独无可避免地在心底潜滋暗长。

      要说他,也是活该,自己将自己推进一个伶仃一人的境地。

      他非常清楚自已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峭壁深渊,错半步都是个死。

      此战若输,万千人命皆毁于他手,到了地狱,想必也是十八层的罪孽难消。

      他向来从无败绩,这次,却是要输光所有么?

      怎么赢?如何赢?

      不知不觉,酒坛见了底。

      一晌醉梦,不知今昔何昔。

      梦到,那日初见。

      恰是早春时节,清寒未消,凉风细细。

      那日本是要随李疆赴前线的,马上匆匆一瞥,东是流水人家,西是绿树红花,却不及那人白衫折扇,眉眼间自有风月无边。

      就好像是本该遇见的,今日遇见了。即便今日不见,以后也是该相逢的。

      “二月红!”

      他听见别人这么唤他。

      字字可刻骨。

      然后,他扬鞭催马,化那一眼的心动,轻快如风。

      一年。随李疆征战,也曾见过山河破碎,同袍染血,闻过哀哀呻/吟,凄凄泣音,本以为那人终会在脑海中似云消散,却未曾想心上始终念着他,愈发灼灼,任他寒凉风雪,浇不熄,扑不灭。

      还是因那一眼,乱了方寸。

      他回了长沙。

      正是檐上新雪未消,窗前梅已上红妆。

      几番迂回,他便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人的言论。他一向只信亲自接触,便忽略掉他人无用的评价,直接记下了重要的。

      二月红,名满长沙的伶人,近日在寒白楼登台,未娶。

      只是未料他一向行事恣意,真到了寒白楼前,反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来。

      一面之缘的人能记多久?他不知道。只记得曾有次不察,腹部中弹,那时失血的眩晕同恐慌交织在一起,竟于脑海中剥丝抽茧浮出那人的眉眼,心上忽而安定。有时他都会怀疑,那人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只那情思汹涌,来的真实。

      他一脚踏入寒白楼。

      有些人就是起样,一举一动皆能吸引他人目光,并不由自主令人折服。

      “二月红”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戏台上唯一的光。

      张启山进了寒白楼,竟也无人注意,俱是一片专心致志。直到他落座前正方书,才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

      台上人充耳不闻,只顾沉在“姹紫嫣红”“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粉白蹁跹,似蝶落花梦。

      他只想到八字。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朝思暮梦的人就在眼前,不再是隔着一层虚妄的梦境。只看得到他,连带着乱了心跳。

      戏落,掌声同叫好声汇在一块,震天响。张启山怔怔看着二月红,失了神。

      而二月红眼中尚带清浅笑意,忽而非常轻、非常轻地瞥了他一眼,蹙了下眉,似有惑。

      他既了眨眼,有些无措。脑海里全都是“他看我了。”“我该怎么做?”“他不会讨厌我吧?”

      脑海里的想法遛了十万八千里,台上人早已走了个干净。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抓住身旁欲走的人,迷迷糊糊问了句——

      “这出戏叫什么?”

      “《游园惊梦》。”

      《牡丹亭》日日唱着,张启山便日日来。

      不管是晴日、阴天,又或是刮风,落雨,他唱,他便来。

      最后一折落了幕。

      张启山却没有来。

      日暮,胭脂天,长风起,车马辚辚。
      二月红换回了平常着装,白袍不染,清冷处又因人平添了几分潇洒。他步履不稳,摇摇晃晃下了车,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小的白猫。

      “喵!”奶猫细细叫了一声。

      “喵。”二月红也跟着叫了一声。

      张启山抱着数枝红梅,或盛放,或含苞,静静站在前方等他。

      二月红渐渐走近,一步,两步,三步……步步似踏心上。他微微抬头看着张启山,一双水眸潋滟,似有光。张启山闻到梅香中混进了一丝酒气,知他喝了酒,眼见伊人靠近,竟不饮自醉,微醺。

      原是……

      梅外更有酒香,佳人踏霞来。

      “喵——”那猫努力向他怀里拱,二月红笑了一下,忽长长拖了一声——

      “喵一一”

      直痒进了张启山心里。

      那清冷如仙的人醉成了一只小猫,就那么轻轻在他心上蹭了一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张……启山?”那最后二字入耳,带了丝亲昵,尽管他知道他只是一下没想起来,但第一次从心上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难免心猿意马。

      “为什么没来?”

      “因为……想折梅赠你。”

      二月红垂眸,似在思索,一言不发。

      张启山不知道他会想出些什么,倒自先慌了阵脚:“咳!那什么……我喜欢你的戏,所以想……结交你,嗯,做……朋友。”

      二月红一动不动,静静听完他这番拙劣的解释,忽倾身凑近其中一被满绽的梅嗅了嗅,伸手折下一小枝,轻声问:“为什么是梅?”

      为什么是梅?张启山怔了怔,花店里有温养的玫瑰、百合,他却偏偏上山,踏雪寻梅。

      倒不是文人那些幽微的情思,只是因为,当他看到满山素白,唯一树梅红如绘,那时,他想到了他。

      “能及君之风姿,唯梅而己,”他毫不犹豫道,“它很配你。”

      二月红弯了眸子笑,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他把那一小枝梅别在他的衣襟上,狡黠地眨眨眼,大笑:“不,它很衬你!”

      二月红趁他一愣接过了梅枝,自向红府走去,小猫跟着他踏进红府。蓦地,他回头道:“外面风大雪深,不知佛爷可愿赏脸,待我烧一炉火,煮雪烹茶,暖暖身子再聊?”

      红灯飘摇,那人粲然一笑,张启山红了眼眶,就好像他等了这个人,这句话,很久很久。

      “好。”他走上前,欲拉住他,忽的消散如烟。

      天光大白。

      原来……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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