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一一九九

6、陆。

　　“苏柃他么？早料到的事。”
　　京大人冷笑。他坐在一烟雾缭绕的厅室当中，面前的暗处里站着一人，看不清模样。那人对京大人一点头，转身默然离去。

　　直至苏柃病愈宇文瀚离得以见面。在此之前的几天总是在门外被苏柃哄着喝下味道奇奇怪怪的药水。见苏柃一脸笑容摇着扇子从屋子里出来，发色染成了黑色。心里宽慰下来，但还是假装着板起脸来说：
　　“莫非这几日都把剩下的汤药骗我喝了么？”
　　苏柃一愣，随即嘻嘻哈哈笑起来：“瀚离这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宇文瀚离不好意思地笑笑。苏柃瞥见院子里站了两派家丁丫环，便问：“他们何时来的？”
　　“前天就在这了。还以为你病情加重了，吓我一跳。”

　　苏柃冲着宇文瀚离站的地方一笑，并没有看他的脸。在旁人看来好象有些落寞的样子。
　　“有瀚离站在这里，我才不会寂寞呢。”
　　“都以为我是京大人的什么啊。但是我可不是。京大人充其量最多能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想象下我的脸罢了。”
　　不知怎得苏柃大声说起这种话来。好像就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那若是他强迫……柔柔弱弱的你又该如何……”
　　看宇文瀚离一脸紧张。苏柃笑笑，让他低下头来附到他耳边说：
　　“我跟他说，那我预见的东西就不准啦。”
　　宇文瀚离却似认真考虑起来。苏柃又进屋去端了碗什么东西出来。
　　“又叫我喝？”
　　宇文瀚离皱起眉头。几日来喝下去的那些药水味道总像是留在五脏六腑里盘旋着，难过的紧。
　　“那你喝不喝呢？”
　　苏柃嘟起嘴来。宇文瀚离看看他，微笑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苏柃在旁边一脸奇怪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隔一日宇文瀚离正走在皇城中的街道上，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住他。
　　“宇文大人，请稍等！”
　　宇文瀚离回过头去，以为苏柃来找他，心中一喜。
　　待那人走进，却感觉完全不是苏柃。虽然长相神似，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在里面。
　　来人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布衣，破旧的麻鞋，背着一个竹篓，里面乱糟糟地装了些什么草。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土和灶灰。
　　但那种魅邪妖娆之气却似隐隐的存在着。
　　“你是……”
　　“宇文大人，能否把这封信转交于你要去见的那个人呢？”
　　宇文瀚离一惊，刚欲询问什么，来人却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您只要把这信给他就好。”
　　说罢匆匆向人群里走了，很快地隐去。

　　宇文瀚离到苏柃处，一五一十地对苏柃说了。苏柃只是自顾地点头微笑。未拆开信便把它在烛上引了火，烧成了灰。
　　“此人固执的很。”苏柃把灰倒进屋外的花坛里。
　　“那信……”
　　苏柃却似那人般，摆摆手，笑而不语。瞪了院里的丫环家丁一眼，把宇文瀚离拉进屋中。
　　“必须要给你弹一曲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
　　苏柃抬头笑笑，拉过宇文瀚离的手把他拉到身边。
　　“也许呢。”

　　又是一支宇文瀚离未听过的曲子。凄凄然然地，像极了刻意的悼念。仿若失巢的鸟兽游荡哀鸣。
　　宇文瀚离皱皱眉，觉得弹奏这种悲伤的调子实在是不合时宜，便从袖子里取出那日一并买下的竹笛来。
　　第一声，如凰从灰烬中宛然重生，向云端扶摇直上。

　　若是当日还有人看见。若是这世上有谁能看见。
　　定会惊叹那时便像无法记录、无法描绘的画卷。
　　若有人看见他和他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若有人能记下来他们合奏出的，充满希望和幸福的曲调。
　　即使是在屋外的那些家丁丫鬟们，也仿若被那曲子攥紧了心脏。易于动情的人，早已落下泪来。
　　窗外已黄昏。
　　阳光透过窗棂灌彻进来，是陈旧的颜色。
　　他看他的脸。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想珍惜的那张脸。有形状好看的五官和自己喜欢的眼眸下面足够纯洁无辜的灵魂。
　　是自己想望着它说“一起离开吧”的那张脸。
　　被阳光镀上沉静的金黄，却像是渐渐的远离了自己。
　　时间凝固在相望的一瞬的话，或许会让人幸福得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