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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用了三年的手机,多少有点感情,碎就碎了,换个屏接着用呗。
      江子游的电话,我自然没接起来。花了点时间弄开机,只有他的一个未接来电,短信是没有的,社交软件也一片死寂。江子游上一条朋友圈,还是落地乌鲁木齐时,一张裹得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的自拍。
      该死啊,看不清。
      我握着添了两道伤痕的手机,手指停在拨号键上。
      一个人若就这样消失了,何时才会被人发觉呢。

      想来有老师同学帮扶,实在不必操心你的。
      那就第一祝你工作顺利,第二祝你平安喜乐,第三祝你早日归来。

      十二月的南溪,夜风凉凉的,我抱着胳膊往回走,今夜还要回外婆家睡。
      她的躯体既在人间,灵魂大概不会走太远吧。
      万一她老人家正巧回来看看,兴许能与我打个照面呢。
      哪个小崽又来祸害我家啦?
      我泪眼朦胧,倚在门边挪不动步,阿婆,是我。
      啊呀,是一禾回来啦。
      她慈祥地看着我笑,或许还摸了摸我头,只是一转身便又忙活去了。
      老人家总是这样,从早到晚,没事也会找事做。
      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事做呀,您就不会享享清福吗?
      你小孩子,你不懂呀……
      她的神情,也不见得有多喜悦,好像我不是一年未归的游子,而是刚刚出门踢完球,出了一身臭汗回来要西瓜吃的混小子,一切如常。
      仿佛一切如常。

      第二天,我抱着遗像,踏上灵车,送她去火化。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至此终于,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终于回到自己家,母亲依旧魂不守舍,偶尔坐着坐着便掉下泪来。往常嫌她唠叨,现在却有些难以忍受一屋的死寂。父亲连奔丧都是赶回来的,在葬礼之后便又匆匆出差去了。这个话少的男人临别嘱咐我,想买啥买啥,别亏待了自己。
      这一年,家族里没有新生儿诞生,大家好似整齐划一地老去了。

      我回到我的房间,没有开灯。进门的一瞬间,墙上的中国地图哗啦一声,于黑暗中忽然掉落荧白一角。
      我被吓了一跳。
      遂开灯,找胶带重新贴好。
      视线不自觉地往西北看去,找了半天,眼花缭乱,终于看见Z城的位置。至于更细的地名,更是找不见的。
      我仰面倒在床上,想起高考后那个夏天,我与江子游也是这般倒在这张床上,东拉西扯,思考人生。

      “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没有啊。”
      “我也是……那你志愿怎么报啊?”
      “不知道啊,慢慢想吧。”
      他撑起头侧身看我,“你想呆在南溪吗?”
      我的目光注视着虚空,“呆在南溪啊……还是不要吧,怎么说也走远一点吧。”
      “你妈会同意吗?”
      “她同不同意无所谓啊,总之我爸让我自己决定咯。”
      “唔……”
      想来那时我俩说普通话都带着软软的南溪口音,自带礼貌感的疑问句是南溪方言句式,以及众多略显矫情却无意识的句末语气词……不像现在,倒装句反问句用得飞起,并欣然接受了江城人“一切皆可儿化”的真理。

      “那你要走多远啊?”
      我的目光落到地图上,以南溪为圆心,开始画圆。
      “也不要太远吧,两千公里以内吧。”
      他的目光也落到地图上,以南溪为圆心,开始画圆。
      “喂,两千范围也太大了吧,那不就是除了东北西北,其他地方都可以了?”
      “谁说的啊,也要看自己的分数嘛。”
      “可是,你分数那么高,好学校就那几个,也没有几所可选的嘛。”他干脆坐起来看着我。
      “哎,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你呢?”

      “喂喂,呼叫宁一禾,能听到吗?收到请回复,over。”
      “……”
      “昨天好不容易到了个信号好点的山沟,咋不接电话啊?”
      “我……”
      以为我们正冷战呢。
      “你到了那边,工作还好吧?”我若无其事地问。
      “怎么说话呢你,你才到了那边!”
      我哑然。
      “就那样儿吧,这边有T大实验基地,很多年了,规章管理很成熟了,也就路上奔波辛苦一点儿。”
      “你怎么搞的啊,怎么L说你回老家了?是不是他骚扰你你搬出去住了?”
      “……你,跟他联系过?”
      “嗯……他……但我绝对对他没意思啊!他顺口提的,我有些在意,所以你没事儿吧?”
      ……
      “宁一禾,你在哪?”
      ……
      “你回南溪了?是不是?”
      “嗯。”
      知道就知道吧,又能怎么样。
      “你在自己家吗?”
      “嗯。”
      “家里有谁?”
      “我妈。”
      “你现在在卧室?”
      “嗯。”
      “躺在床上?”
      “嗯。”
      “对着地图?”
      “……嗯。”
      “你在发呆?”
      “……”
      “一禾,你今天干什么了?”

      三秒后,他发来视频通话邀请。
      我犹豫不决,他锲而不舍。
      我怕吵醒了隔壁神经衰弱的母亲,按了接听,对准天花板。
      “一禾,让我看看你。”
      我不动,电话里一阵沉默。
      “一禾,我也记得她老人家……七十多够本了,想当初你连十七年都不想活。”
      悲伤是一种惯性,其实葬礼之后,我就不需要什么安慰了。他不说什么节哀顺变,不落窠臼,倒正合我意。
      “我就不一样了,我当时想至少要活到二十七。”
      那头他的环境有些嘈杂,他的声音淹没其中,忽大忽小,时远时近。一群人上天入地、翻山越岭,苦虽苦,终究很热闹吧。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厌烦。

      “卧槽,冻死爸爸了,妈的明天零下二十度!”
      我微微一怔,江城最冷也不会跌破两位数……
      零下二十啊,那恐怕真的很冷啊。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那边……是风声吗?”
      “啊,大概是吧,怎么,听不清我讲话么?你等等,我换个地方。”
      “江子游,你在外面?”
      “对啊,这不是为跟你打电话么?屋里信号不好……”
      我坐起身来,终于握住手机。
      破碎的屏幕里我看见他脖颈晃动,光线时亮时暗,终于停住,一个模糊的影子被他捂在镜头前。
      “哎……你这是什么东西?”
      他闻言,慌忙取下那碍事的物件,“这是热水袋,我这不怕手机冻关机么?”
      “……哦。”
      我举着手机,本来屏就碎了,换了的地方又没有灯,看不清他的脸,而他也在黑灯瞎火地看着我。
      我又想象了一会儿他的样子,叹气道,“子游,你回去吧。”
      “别冻坏了。”
      “你本来就……把手机收了,热水袋捂手吧。”
      我平静地说完,他屏息不语。
      片刻,“一禾,我问你,那天……你生气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看的出来恐怕憋了很久。
      我茫然望着天花板,想到在T大看他踢球的情景,恍如隔世。
      离开更衣室那一刻确是生气的。
      可是为什么?
      我对他到底……
      思绪急转,答案其实昭然若揭,只是我一直逃避。
      我不会爱人,我无法爱人。
      却不想失去。

      “我没啊。”
      “哦。”
      我们都不说话时,电话那头呼呼作响的风声便趁虚而入,虽不甚清晰,也足够让南溪的我深感寒意。
      他应该穿了羽绒服,带了毛线帽,围了围巾吧。
      搞不好还有耳套口罩什么的,又是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明明这么怕冷,当初为什么要去北方啊。

      忽然,“宁一禾,我现在离你四千公里了。”
      江子游顿了一下,随后幽幽地说,“咱俩好像从来没离这么远过。”
      说得这么肉麻也不害臊。
      我心里一动,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也呼之欲出。
      我注视着960万平方千米的国土,地图上南溪,江城以及Z城不知名的小村庄,被我的目光遥遥连成一线。
      人生际遇如谜。
      “总之你报完志愿给我看下啊。”
      那个前路渺茫,犹豫不决的夏日午后,以他这句话作结。
      一时又想到他高三那年一反常态,顿悟般发奋学习的情景。
      为什么?
      为了追随我吗?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慢慢躺下。

      “这边星星很多,甚至能看到银河,你要看看吗?”
      我没说话。
      江城只有大风天的夜里能看到稀稀落落的星星,至于南溪嘛,已经很久没有在南溪做出仰望星空的动作了。
      “一禾,你说夜空中最亮的恒星是哪颗?”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我一时想不起这颗星的学名。
      “不是啦,地理没学好吧,你忘了金星是行星。”
      “哦。”
      “那我拍照给你看一眼咯。”
      我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悄悄换了语音语调。
      “屏摔碎了,看不见的……”
      “啊?那你刚才看没看见我啊?”
      “看不清楚。”
      “哎你不早说啊,早知道我就直接用热水袋捂手了。”
      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手机揣怀里了,看不见不要紧,让你听听爸爸的心跳。”
      “……”
      “说吧,你干什么去了把手机摔了啊?”
      我想起昨日糗状,略微犹豫一会儿,“上树。”
      “不是吧,你上谁的树?”
      我无奈,“上的是物理意义的树。”
      我不禁想起人生唯一一次被上树经历。

      高二一次与外校的比赛,赛况胶着,第80分钟对方追平了比分,并一度有赶超之势。人心惶惶,我送出助攻,江子游读秒绝杀,艰难获胜。进球后他突发奇想冲我跑来,我举臂做好击掌的准备,谁知他却攀着我的肩忽然往我身上跳。
      我又不是下盘稳如山的壮汉,如何接得住他。
      毫无防备之下,眼睁睁与他抱在一起向后跌去,或许他又碰伤了我的鼻子也不一定。总之,众皆哗然。
      那次丢人现眼的失败庆祝,大概是江子游职业生涯的污点。
      于我自己,第一次被上树就险些摔成脑震荡,于是这一行为与当门将一起,成为我职业生涯的两大阴影。

      “突发奇想上树,真有你的啊。”
      “奇怪,为什么我们当初在那儿踢球,从没想过这茬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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