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月汐

5、小姓*

　　将军府愁云惨淡。
　　近日来似乎连老天爷都感受到了将军的烦闷，一直阴沉个脸——明明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凉快天气。快要接近冬天了，气候渐渐变凉，渡廊中传来袅袅檀香。
　　“这次攻打南蛮的仗，打的真惨烈呀。”
　　“虽然说胜了，可是哪有连主帅都失踪的胜利战役呢？”
　　在殿前碰面的各位臣子们最近议论纷纷的遍是这件事情，前段时间将军派桃城担任主帅去打南方的侯国，却传来了主帅在森林中莫名失踪的消息，有人说主帅也许在森林里遇见了猛兽，更也许遇见了南方经常出没的鬼也说不一定……

　　刚刚痛失爱女，这又失去了左膀右臂，对于将军来说，此刻是将一切愤怒都倾泻在手冢身上。
　　“真是混蛋！”
　　满朝官员不仅庆幸自己不是那承受炮灰之人，更有多少人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小人心理，手冢国光，将军一向器重的臣子，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啊……
　　不禁哑口无言，却又情不自禁露出苦笑面容。这便是为臣之道，只单纯因为辜负了一位女子的心意，便落得如此下场。手冢国光啊，你究竟是落得什么好运，竟有如此多女子倾心于你？然而那女子又是将军的女儿。将军，将军，一日为臣，永世为臣，这种“宿命”的概念将他的思想囚禁。却又忽然一惊——
　　不知不觉，竟心甘情愿将自己沦为奴隶了？
　　他开始怀念自己幼时那种清馨淡雅的性子，也开始怀念幼时单纯因为“樱花太美了”“和歌太动听了”而感动的日子，这种优雅的刺何时被人拔起？或许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便让那个孩子用单纯微笑的眸子，生硬的从手冢的身体里将那根刺剥离开来——
　　于是疼痛，起先是撕裂般的疼痛，然而现在却是臣服在这种现实的痛中，好象吸食了麻药，已经逐渐离不开这种现实的残酷了。
　　——你手冢国光本为此而生，你哪里有权利选择逃避痛苦？

　　“将军，岚山的菊花开了，臣有一个建议。”
　　忽然有人说。
　　手冢转头，看见的却是一脸优雅笑容的迹部。
　　此人虽然出身并不高贵，却以极其机敏的智慧获得了将军的喜爱。只是不知他此刻说话究竟是何意，听说，迹部一直对自己报有成见——更也许，是因为将军的女儿，谁不知道他一直苦苦迷恋着纯子小姐。
　　手冢不动声色的观察那位，只见他缓缓开口：
　　“将军大人，岚山的菊花今年开得格外妖艳，定然是为在战争中失踪的主帅感到悲哀，不如我们请来伊势的神官也来为此次战争中失去性命的将领祈祷，同时保佑将军。”
　　一石二鸟，手冢暗笑。祈祷的同时又安抚了老百姓叫苦连连的心，同时还为作乐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迹部景吾，难怪将军近日越来越宠你。
　　将军抬眼看了手冢一眼，冷笑言道：“这件事情，我就交由迹部去办了。”
　　不禁有人暗暗感叹，莫非手冢从此就要失势了？
　　“手冢，你退下吧。”

　　“爷，今日——”大石见手冢面色并不好看，意料到了将军肯定是为难了他。
　　手冢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向寝殿走去。
　　枫红落尽，渡廊外已经是枯败的秋凉景象。
　　换了狩衣坐在渡廊旁，忽然想到，“大石，叫乾来。”
　　“是——”
　　大石依然琢磨不透此刻主子的心情——面若秋水，透明而又醇然，主子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府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仆人？”
　　大石感到些许惊讶，主子何时过问过仆人的事情了？
　　乾立刻想到前几日野原带来的那个男子，只是主子怎么会突然对他感兴趣？
　　“是的，他是野原带来的，我把他安排到了阿弥陀堂。”
　　手冢点点头，“你下去吧，大石，你也下去吧——对了，去夫人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让我一个人静静。”
　　阿弥陀堂？
　　佛的思想并没有在手冢的身体内嵌入什么深刻的东西，修建佛堂只是为了应付大批武士近些时期的娇奢之风。于是，手冢宅邸的佛堂只是被建立在后院，一座并不庞大的院子。
　　那种花非花雾非雾崇尚超脱的思想……早就在手冢的体内消失迨尽了。

　　“……手冢爷……没来吗？”门口的命妇见到大石，有些失望。
　　“是手冢爷让我来的，问夫人是不是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大石必恭必敬站在渡廊外问。
　　“哎呀，夫人她害喜的可厉害，现在又好几日没见到手冢爷，心里急得慌呢。”命妇焦虑的说，“这对胎儿可不是很好啊，又加上紫织夫人的身子弱，这冬天不知道过不过得去啊。”
　　“有没有请僧人来念经呢？”大石连忙问。
　　“请了，阿弥陀堂的僧人来了，可是夫人想念的是手冢爷。”
　　大石对这男女之间情啊爱啊的事情总是了解的不够详细，只得讪笑几下，“不如去外面的庙拜拜，请位高僧回来。”
　　“哎呀，这可要拜托您了，真是太感谢了。你说啊，咱们看着夫人这么痛苦也是很难受的啊。”命妇哭哭啼啼的说着。
　　大石无奈，手冢爷近日脾气愈发不好，这和将军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一切事情的源头不还是因为手冢爷娶了紫织小姐吗？莫非上天真的发怒了？
　　造化弄人。

　　云野寺并不是香火旺盛的地方，却因为有一位高僧在这里修行，所以大石闻名而来。
　　下马之后发现还要沿着小路向上走一段才到山门，林间小路崎岖不平，这里到确实是个清净所在。
　　旁边几位香客已经超过自己，脸上的表情虔诚而坚定。
　　将马缰绳栓好在旁边的大树干上，他拾级而上。非要走过这108级台阶，才能到中央的佛堂。
　　两旁偶尔会有香客擦肩而过，来这里的多数是京城里的百姓。大石心里有些忐忑了，不知这位高僧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也许在京城里端出手冢家的名号来，那些寺院的和尚会趋之若骛，可是在这里……
　　“就是这里吗，哎呀，我走累了啦。”
　　却听见本来万籁俱静的山林中，一个声音化破空气，连空气中原本平和飘渺的香味，都开始有节奏的跳跃起来——

　　少年格外单薄的皮肤好象能够被他面前的阳光穿透似的，那种脆弱到稍微碰除就会破裂的结构让大石有些不敢动足。
　　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的双眼，如秋日菊花般璀璨的笑容，似乎有一双手猛的扼住了大石的喉咙，随后一根一根抬起手指，化为和煦的缠绵。
　　他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似的，大石竟然一时失态想要对那少年点头、微笑、说话，更也许可以问问他的名字，在哪里住。
　　却发现那少年依然在微笑，大石看见他对着已经爬到八十几层的另外一伙人喊：“你们不等等我吗？”
　　换来的是那些人的笑意，是一群百姓打扮的男女，有些人还在喊，“就差你啦，落后可不好啊”“爬108级台阶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跌倒啊，在哪级跌倒，那一年可就会有灾祸呢”之类的话，而那站在巨大山门下的少年，撅嘴一如猫咪。
　　“自己爬就自己爬，不就是108阶台阶吗。”嘀咕着，一步一步向上走来。
　　大石觉得那双手缠绕得自己有些心慌，定定站在十几阶的位置上，看着那少年的生龙活虎。
　　他定然是不肯乖乖走路的人，总是留恋路边的花草。黄色的雏菊、蓝色的萱草总是他留意的对象，一举一动总像只好奇的猫咪。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自己了，大石慌乱无章，那少年身子有些摇晃，一没站稳好象要摔倒似的。
　　伸手抓住他的时候却闻到血腥的味道，少年是跌坐在大石的怀里了，一丝鲜血挂在少年脆弱的皮肤上，右脸颊的微微往下的部位，被大石手里马鞭上的金属划了口子。
　　“那个……你没关系吧？”好象摔坏了手冢爷珍藏的宝贝，大石慌了。
　　“哎呀！你竟然把我的脸弄破了，我可是靠脸为生的呀！你竟然把我的脸弄破了！”那个男孩子一摸自己脸上的血，发起了脾气。
　　“啊……？”大石愣愣的看着那个少年，什么叫靠脸为生？
　　“过几天还要有表演，你怎么可以弄破我的脸呢！而且，都是你，害我在十几级就跌倒了，你没事挡什么路呀！你不是咒我早死呢吗！”猛的就是一巴掌，打在大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大石呆呆坐在台阶上，望着那少年向上跑去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尽头，手中还有些许鲜血残留的痕迹。
　　那太阳定然是太耀眼了，花非花，雾非雾，方才的事情究竟是否发生，也许只是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