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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子于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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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一颗邵临戏赠我的核桃,挑眉一笑递给了灵鸢。灵鸢看见我手中的核桃,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灵鸢姑娘,你瞧着这核桃手艺,可眼熟否?”看见灵鸢的神情我立感大快,我故意这样问,并不直接表明是斐衫伯给我的,又起到了让她醋意大发的效果。
果然这灵鸢姑娘在这方面道行不深,立刻被我激到,立刻伸手想过来抢。我反应了过来,故意像个宝贝一样收了起来。
灵鸢瞧着没有成功抢到,冷哼了一声,努了努嘴巴道:“这一瞧,便知道是出自我家府中。我从小,见得多了。”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这样的我在芍药谷中的童女之间见得多了,从前会接着回过去,现在逗了一两句便懒得在说。
掌柜带我们分好了房间。灵鸢在我的西厢,斐衫伯就分到了我的东边。整个客栈是一个回形结构,中间是空着的天井。我放好东西,合上了门,趴在二楼的扶手栏杆上,低头一看,此时斐衫伯已经办好了事情,站在一楼也往我这里看了过来。斐衫伯今日依旧一袭蓝,我想起从前的师兄开玩笑说他们曾经有一日打开他的衣柜,竟见里面十件里有个七件都是蓝色的。想到此我有点好笑,不禁“噗”一声笑了出来,再看斐衫伯时候,他依旧有些面无神色向上看着。
我意识到有些失态,恢复了平常面色便转身回了房间。我从前也是这样分不清斐衫伯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他捉弄你会让你觉得你和他玩的比较亲近,但是有时候他又会面无神色,这时候我便觉得自己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合上木门时候,灵鸢已经给我点好了烛火,但是她的厢门紧闭,我想定是还是和我有一些赌气。
今日一行实在疲累,我透过窗纸看着外界的灯火熠熠,再想到我竟然已经与芍药谷渐渐远去,又觉得人世变幻无常。隔壁厢房的木门轻轻合上,斐衫伯也才回到了自己的厢室。灵鸢已经出来守夜,一阵睡意朦朦胧胧浮了上来,我吹灭了摇曳的烛火,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灵鸢抱剑而立的身影渐渐睡着。
这几年里,我几乎是多梦缠身,今晚也不例外。梦里,我暗自揣绘了母亲昔日音容。我想她定是一位爱骑马的女子,因为我在梦里,看见她立于一棵梨花树梨花树下,身旁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她转身静静笑着望着我。虽然梦里她没有任何嘱咐,可是我想她肯出现在我的梦里,定不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她想我了而已。
这场梦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半夜朦朦胧胧之间,我有点感觉似是有人靠近,奈何睡意太深,我又睡了过去。
六更天的时候,灵鸢敲响了我的房门。“英台姑娘,快起来吧?我这里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早点,公子让我给你送来。”
昨夜睡得很香,对于我的床很是依依不舍。我揉了揉双眼起身给灵鸢开门,她连洗漱的盆水一连准备了来。我瞧着她的脸色透着分明的喜悦,似是忘了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我看这觉得灵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算是明白了,这个丫头人倒是不错,只是会为了斐衫伯和人较劲罢了。
“谢谢你了,灵鸢姑娘。”我用完了早点,擦拭了嘴巴。
“可好吃?虚曌的苏洛饼是我家公子最爱的点心之一,我起了个大早去了集市买回来的。公子特意留了一些让你尝一尝。”
我很满意的拿过苏洛饼,细观了一番,外面是一层耶丝和黄金酥,至于里面是什么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立刻尝了。里面的陷我若是没有猜错,定是有麻薯,软软甜甜的,果真是独有的美食。
“小灵鸢,这苏洛饼这么好吃,辛苦你一大早去买了。”我说着又情不自禁拿钱一块苏洛饼塞进了嘴巴里,“这饼做的好吃,怎么这名字也这么好吃?为什么叫苏洛啊?”
灵鸢听我问完脸色一变,她立刻转身望了望门外,见着没有人,才说道:“不过是因为前朝一个人的原因。姑娘你不要问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忙着又塞了一个饼进了嘴巴,突然想到昨夜那么一个梦,心想着会不会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是我的母亲和这苏洛饼有那么某种联系呢?因为我记得,在那唯一残存的宗卷里有说,“王女,幼年训于军,喜厨……”
斐衫伯见我们门开着,轻扣了扣门便走了进来。
“瞧你吃的傻样。”他撇了撇嘴巴。我乐呵呵一笑,我这人有个爱好就是贪吃,尤其是这天下的美食,我能吃的特别的多。“今日我们暂时还走不了,我听闻定鲁侯今日要到达虚曌。这两日所有来虚曌府处理的官碟都得拖后处理。”
“这虚曌府怎么这样做事?效率低下。这下我们又得多呆几天,耽误了我们的行程。”灵鸢努嘴不满道。
“你这丫头,怎么一直这样口直心快。”斐衫伯笑着拿着手中的折扇敲了敲她的脑门,灵鸢害羞地低下了头,还时不时故意扫我两眼。
我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同时令我失望的是,斐衫伯果然是只要是身边稍微有些亲近的女孩,举止都是这样的亲昵。我气的拿起师傅送的那边行云流水扇子扇了扇,虽说昨日听灵鸢那么挑衅我不以为意,但是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很在意的。我故意两眼不看他们两个,扇着扇子,嘴巴却忍不住吐出了一句“轻浮”。本来互相打趣的这两人听我这一声立刻停了下来,灵鸢转身冲我做了一个鬼脸走出了屋子,斐衫伯的脸上笑意更甚。我看到他这副神情,有些后悔自己的没有忍住。
“英台,快点换了衣服。等会我们出门转转。”音罢,斐衫伯便踱步而出。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斐衫伯说还有几日,便是虚曌人最爱过的祈月节。我一愣,怎么么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听过这一节日的说法呢。
“虚曌商业繁荣,这帮人平时富的出油,闲的没事。觉得一年那么几个节日不够意思,非要弄出一个乞巧节的前奏来,图个热闹吧。”斐衫伯和我二人立在绿荫下,他高出我半个头,正好帮我挡了一些直射而来的光线。
“难怪,我看这些商家都在铺前弄些装饰,我正纳闷着。不过灵鸢姑娘呢?”
“你还记得她?”斐衫伯低头睨笑着看了看我,“以为你还吃醋着。”
我脸一红,强行辫道,“你不过是我的师兄,我吃啥醋。”
斐衫伯低着头乐呵呵笑着,指了指远处缓缓而来的一处人马。“英台,你看远处那个队伍。骑在前头的,正是定鲁侯。当年他可是晋国的开国将军。”
我伫立着凝望着那条队伍,行人纷纷让道。整条砖铺路上香案摆道,净水泼街。那行人越来越近,沿路的人们随机跪下。我躲在人群里,和斐衫伯一起跪下,时不时偷偷抬起头好奇地望着定鲁侯。他着一身月白,尽管将军已是五十多,发鬓依旧不见一丝灰白。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弟,因为平定西赵乱党一事而被封为了定鲁侯。
我听到马蹄声已至跟前,又忍不住的抬起头看了看,谁知定鲁侯恰巧也同时视线扫了过来,对着我这个方向愣了一愣,“吁”一声停下了马匹。更令我出乎意外的是,定鲁侯竟然下了马走到我的面前。他在我的面前缓缓蹲下身,看着膝盖应有痛疾在身。我担心自己犯了错,垂着头咬紧了牙齿。
“姑娘,你看着有些眼熟。”
定鲁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手心开始微微冒汗,低着头道:“小女微不足道之人,侯爷怕是认错了。”
“抬起头来,”定鲁侯声音淡淡,我不得不从命抬起了头。他竟然有些眼眶微湿,“家女幼时走散,我瞧着你的模样竟是有些像我的女儿。冒昧问一句,姑娘今年芳龄?”
听到这侯爷这样一问,我心里本来提起的石头瞬间落了下去。哪知斐衫伯听到此句突然斜睨了我一眼,此刻我也不能和他说话。
我的母亲是前朝王女,那么我的生父就更加不可能是他。虽有世仇不可休,可是看在他也是个失落的父亲上我有点可怜他。
“侯爷怕是认错了人。”斐衫伯的声音从身侧从容响起,“此女是我的随行女侍,其父母早年双亡。如今让侯爷想起伤心之事,是小的过错。”
定鲁侯顺着声音看了过来,眯了眯眼睛,“原来是斐文煜家的小公子,怎么游历至此?”
斐衫伯抱拳,哂笑道:“承蒙定鲁侯记得小子。”
定鲁侯瞄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随后上了马。“斐家自然江南风流府,自家的丫鬟待遇也是比一般府中来的好。请斐公子回家了以后代本王向令尊大人问好,本侯尚有要事处理,便先行一步了,他日再会。”
“侯爷慢走。”斐衫伯待他走后,徐徐起身,定定望着定鲁侯的身影,一声不吭若有所思。我戳了戳他的后背,斐衫伯才晃过神来。他昂了昂脖子,一脸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我。
天气本来今天就很闷热,再被他这么一盯着看,我不禁又害羞了起来,脸上的红晕又克制不住的泛红,手掌心沁出了汗。
“你这般瞧着我几个意思?”我故意像个爷们一样挺起胸昂起头,声线放粗,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之前早就想通了,一辈子不敢直视他,我就一辈子是个胆小鬼,要告诉自己自己的眼睛是世界上最亮的眼睛,定会一眼望过去便能把斐衫伯给迷的神魂颠倒。
斐衫伯瞧我这样,竟然乐呵呵地笑了,然后笑完顿了顿道,“没什么,我想你现在瞪我的时候像个男人。”
听到他这样笑话我,其实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若是他对我有一点温柔我的内心才是最不舒适的,但是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还是有些内心闷闷地后悔自己又丢了形象。“斐衫伯,你我同门师兄妹,今日这样恶言相向,你是会有报应的。”
我努力维持着神情,毕竟曾是芍药谷的先生,再顽皮的学生我也有应对过了。
他见我的神情有些板板的,立刻放柔了声线,“好啦,逗英台玩的啦。其实我刚刚在想,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你来这虚曌城,不如多呆几日多吃几次苏洛饼,正巧过个几天便是祈月节了,我们一起图个热闹嘛!”
我嘴巴一哼,内心却乐开了花,我想此时我的嘴角一定是上扬的。
嘴毒不过斐衫伯,腻人不过斐衫伯。
“为何我白天都没有看过灵鸢?”
“哦”斐衫伯突然眉毛一蹙,随机又缓缓展开,换成了淡淡的笑,剑眉微微一挑“侍卫每天有要事需办的,可不是像某些人有空在这里和我玩笑哦。”
我刚刚忍无可忍想回话时候,却见他掏出了一盒苏洛饼,立刻两眼笑眯眯地接过了苏洛饼,话到嘴边的“滚”立刻变成了甜甜的一句“谢谢”,甜腻程度,我内心在吐。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虚曌逛了一日下来。
天幕已是染成了藏青,夜空中硕硕繁星在那里闪耀着,花市灯如昼。游人相聚着,马车奔驰。侍女们提着花灯含笑窃语,一路香粉阵阵。我暗暗记住了她们的妆扮,如今整日与斐衫伯呆在一起,我想变得更加——女人一点,可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脯,半胸襦裙我从来没有敢穿过,因为我撑不起来,这一点我十分的苦恼。
“师兄,天已经很晚了。灵鸢怕是等我们会着急的,不如回去吧?”
斐衫伯中指竖在了我的嘴边,双眉微挑,瞳孔折射着远空中的星空。我又被迷住了,嘴角浅含着一抹笑,不言不语。“好戏还没有降临呢。”
我被他的语调调的兴致勃勃。虽然以前就很喜欢斐衫伯,可是从前的我,体会的是一种少女式的淡淡忧伤,期待与幻想,我的心情从来没有像这两日那样充实而快乐着。
忽然,“咻——”一声,一簇簇烟火冲上了天空,与夜空里繁星耀眼的令人炫目。这一簇簇烟花,打破了持久寂静的夜空。整条街上的孩子们拿着手中的烟火棒兴奋的跳跃欢笑。芍药谷一贯的清幽涵雅,我是不会在谷中看到这样的情景的。第一次看到,还是一年前出谷云游时,看到过一次。
斐衫伯,总是这样切中我的心意。这一刻,我很满足。我觉得纵使他今生不会喜欢我一点点,能有这样的相守时刻,我很满足。我不认为自己这样很卑微,毕竟喜欢,是个人意愿的。
想着想着,我不由伸出手牵住了斐衫伯的袖子,谁知本来凝望着空中烟火的他力道大了一点,竟一把攒住了我的手,回过神低头冲我眨眼睛笑了一笑,轻声道,“英台,人多,我答应过师傅的,你可别走丢了。”
我咧嘴点了点头,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静静看着空中的烟火。虚曌倒数进入祈月节时候,每日晚上都会有持续半个时辰的烟花,故而本该让人觉得瞬间芳华即逝的烟花,此处竟让人忘了他的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