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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芍药一别,公子于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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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瓷婆婆离开人世以后,我的心情依旧很低落。师傅瞧见我这个状况,不怎么多说,只是挽留了我几日在谷中,恰好因为师傅回来的早,我有许多事务还并没有交接好,于是我没有拒绝,打算再留五日。
昨日一夜风雨,次日醒来之时,落地残红,窗边也有些许落叶。一瞧小桌上的残羹冷炙,我就猜到昨夜值夜的小童侍定是偷了懒。我咧嘴笑了笑,小孩子嘛,心性有些皮懒总是正常不过。我端起这些到掉,随手披了一件衣褂便出门散了散步。
朝露晞晞。学生们还没有开课,整个芍药谷除了鸟鸣声,不曾听到一点动静。
我看了看这空旷的一切,正与心境衬托的一般。没有了瓷婆婆的羁绊,生母的早早离世,谷中规矩学生不得永远留在谷里……上次学业完成出谷,因为尚年幼,我只是出谷云游了一番,这次彻底离开,我竟有些迷茫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
曾经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意境落寞,竟也借花起兴。我摇头叹息着折了一枝桂树树枝,听见一阵飞鸟扑腾而起,转身一看,师傅伴着一只仙鹤正徐徐走来。
我微微躬身,师傅摇了摇手。
“您今日为何也起的这么早?”
师傅斜了我一眼,他虽然已经到了大衍之年,却依旧双目熠熠。“一夜风雨,扰的我没有入睡。口水娃,你又在想什么?我远远边看见你似是在叹气。”说完,他便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而他身边的仙鹤,神情也是傲的一样,我发现,跟他在一起的动物,都是这番。
“我只是在思索,出了谷以后,是不是就得学着叫花子化缘啦?”
师傅哈哈大笑,“化缘可以,这样出谷之时,我赠你一只口水鸡如何?就作为你的叫花鸡,也是灵的呀!”
我两眼一翻,随即只是静静笑了笑还未想好怎么回答。这些年,师傅总是一如既往地爱突然怼我,可是也因为这样,发生再不开心的事情,被师傅这样一开玩笑,心里的雾霾能散了许多。
“乖徒儿,”师傅温煦地看着我道,“其实为师到是有个主意。我瞧往日里,斐家的小公子对你到是有些亲近,我给你一个书信,将你荐入他家做一幕僚如何?”
师傅的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桂树树枝早已惊地掉在了地上。师傅刚刚话里的意思,是说斐衫伯对我有些亲近吗……我竟然第一次听到有人这番描述过。我晃了晃头脑,提醒自己,这恐怕只是师傅想法子让我去斐家而已罢了。然而再细想,我脸上的红晕泛了起来,师傅这样套路我,该不会是猜到了我内心的那些小秘密了吧?
不行,我得落落大方一点,这样越避越落的了师傅的圈套,他那么狡猾我若这样定会有一日被他看破,这样简直有失我的面子。
“去,为何不去?师傅推荐的去处,定不会亏了我。再说有斐师兄照应我,也是十分好啊。”
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和仙鹤朝着东面踱步而去。
时间终于到了出谷的日子。我照样是早早起了床,准确的说,一夜未睡。
尽管之前想过了无数次离开时候的模样,待到真正离开的时候,我心情有些寡淡。斐家的车马已经在谷中等候我。师傅赠了我一杯芍药酒,说来也是奇怪,我在谷中呆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尝了这世间第一美酒的滋味。不知是因为离愁,还是因为我本就不识酒滋味,这味在我口中品的仿佛平淡无奇。
从住处离开,一路上我时不时回望一下,这芍药谷一别,不知此生究竟会不会再回来看一眼。我想我还是会十分怀念谷中的时光,那些师傅每讲一篇医书便得喝一瓢酒,师兄常捉弄我,花姐混插打趣的时光。
师傅一路陪着我到了马车。我只瞧见一紫衣女子,在马车旁抱剑而立。她见我们前来,躬身道:“小女乃斐家护卫灵鸢。见过云谷主,虞姑娘。”
师傅与她叙了一两句,将一份文书交给了她后,转身对我说道,“口水娃,一路保重啊。”
我瞪了他两眼,这师傅,在他人面前竟然也不给我留一丝面子。突然马车里传来一阵大笑,一双手伸了出来撩起马车的帘布。是他,那个我一年前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也来了。
这时候的我,再也没能克制住,眼角早已浮起了一层喜悦。“斐师兄,你怎么来了?”
斐衫伯冲我一笑,向师傅道了安,“听闻师傅回了谷,这次有机会再能进谷,一生里难得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师傅看上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到你来了,这一路我更加放心了。”师傅回头望了望我,突然语气郑重地说了一句让我脸红的话——“小英台,就交给你啦。”
我努了努嘴巴,直接上了马上,朝师傅挥挥手,“谢谢师傅大人啦!”
我一屁股坐下,抬头便撞见了斐衫伯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人交谈时候,喜欢笑弯弯的,这是我很难得的和他相视。
我想,我彻底陷进来了,从未梦想过能够有这样的一天,和他在一起共事。我盼望以后许久许久的日子,都能这样。
和师傅匆匆告别后,灵鸢姑娘放下了车帘。我和斐公子相对坐着,两颊有些微烫。
滚滚车轮正将我带去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充满着期待,因为有他。若不是有缘,又怎有机会分别后再相遇。
我不敢抬头,生怕又慌乱地撞上他的视线,可是又能感受的到他的呼吸,促乱着我的心。
“英台,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猛的听到他这样莫名的一问,我根本没有想到,他在我心里这么好,哪里让我生气了。
“斐师兄,我不太懂——为什么要说我生气呢?”
他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下,浅浅笑着看着窗外。“没有生气就好,你这样的性子,我想也不会气的,口水娃。”
听到口水娃三个字,我快被花姐和师傅气死了,我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丢脸丢到了斐衫伯的面前。
我咽了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我不是口水娃啦。那都是师傅瞎说的,我不知道你在问我什么有没有生气,但是你再叫我口水娃,我可真的就有些生气啦!”
斐衫伯转瞬又变回来了那种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呵呵笑了几声,“好好好,我瞧着你这一年脾气到有点长进。我以为,你还是那时候和我扳手腕生气了不出声的小英台同学呢。”
我听着他的话语,有一些亲昵,心里却拐了个弯地心想着,他怕是对每一个女同胞都这幅样子说话吧,想着想着有些失望,尽管他好像似是有些关心我曾经有没有生气的问题。
“不敢。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还会记仇到现在,那我也太恐怖啦。”
“要是这样就好了,毕竟从芍药谷去京华,这一路车马劳顿得一个月的时间。我两若是有些不和,行程就必得耽误了。”
听到他说我们得一起同车相处一个月,我有些心里得意。可是正当我得意之时,又被无情打击了一下——
“公子,前面就是驿站了。我们需换了快马加急吗?”灵鸢的声音伴着马鞭声传来。
斐衫伯卷起窗帘,看了看窗外,同意等会换快马加急。其实在谷里,我们是有学马术的,但是每次,我都是找了小童女代替我去,因为每天学这个的时间都赶在了饭点,我的肚子饿的不允许我去学骑马。我现在十分的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拒绝了又怕耽误了一路人马的行程。
正当我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驿站口。灵鸢已经拿银两换了两匹快马走了过来。我一看两匹,更是有点懵,这一路有三个人这马可怎么骑啊。
斐衫伯牵过一匹马刚刚想开口,灵鸢姑娘立刻抱拳躬身道,“请虞姑娘和我同乘一匹,这一路由我来护送姑娘安全。”
斐衫伯低身给马匹喂了一些马料,“灵鸢你这一路已经非常辛苦了,两个女孩子同骑,我怕你再累着。英台就交给我吧。”说完,他一下跨上了马。
我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灵鸢斜睨了我一眼便不声不响自己也上了马。正当我还犹豫跟谁时候,右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握住,待我反应过来时候,我已经上了斐衫伯的马,被他圈在了怀里。这样突然的动作,让我的呼吸十分的急促。
我还没有从这一连串中反应过来时候,斐衫伯竟然又微微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从前每次学马术,我都瞧见你偷偷溜走了。”说完,他一阵轻笑。
我想,这一定不是梦呢。心里的涟漪,荡起了一圈又一圈。他是不是在告诉你,他曾经也有默默关注过我呢?我低头痴痴浅笑着,我不明白瓷婆婆为何曾经那样忌恨过斐家,可是那终究是她的恨意该随着东之流水渐渐流逝,我只是喜欢着这个斐家小公子,那是一眼就既定的事情,旁人永远也无法左右。
从前我喜欢着他,有时却又疏远也并不完全因为怕暴露自己的感情,而是会觉得他和那些门阀子弟一样,若有一日知道我的南园出生,定会心生嫌弃。想到此,我又忆起了那日最后一次看望瓷婆婆,不禁有些泫然泪下。
不过最幸好的一件事,便是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且当谷中往事当做一种前生,我是明月,流水怎做不来的今世?
我想除了幼年冬日里瓷婆婆背回来的柴火,便是只有背后这个男子的体温,让我心安了。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日他同同届的弟子一起入了谷中的齐玉门等着先生们前来。我那时虽然可以同时与他们进行课程,但是由于年龄问题还是先作为小童女身份,等待着五个月后的招选正式入了门下。
那日我起床起的迟了,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套了正服前去齐玉门。新的弟子第一天入门,需要接学礼。待我快要到达齐玉门时候,每个童女手持香盒都各立在了一个新弟子面前。我顶着头上那炙热的太阳,看着一片都有人领了的弟子们不知所措。可是正当我慌张的时候,人群里探出来一个脑袋瓜,我一瞧,正是个没有人领的新弟子。我一路欢喜的跑了过去。呼吸还没有平缓,突然脑门上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一阵轻笑从脑门上传了过来,“小丫头,睡懒觉咯?”
我被这一敲立刻抬头一看,然而第一次撞上了斐衫伯的眼神。那眼神,我只能浅显无知地找出神气来形容,因为,那是十四年来我在南园清苦生活中不会遇到的眼神。南园里人,每天被生计磨的早已空洞无神。这样不同的眼神,充斥着一丝骄傲,却竟然让我羡慕又向往。
我定下心来,仔细看了一圈身边,这帮小童女见着今日有新弟子前来,几乎没有一个不上了一层脂粉,就算是领头也绣了一些淡色的花纹。早知道那日会遇见他,我也早点起床梳洗,虽没有脂粉一类,也好歹好好收拾一番了。想来,我拽紧了袖子,再抬头看看他时,他也咧了咧嘴巴冲我一笑。他那一天穿了一身云滚淡蓝炮,醉须眉,睫毛顺着阳光投下了一层淡淡的暗影。
回忆犹如梦境,我不过是划船而过,不带一丝涟漪。
正当我身陷其中时候,突然听见灵鸢一声“吁——”,斐衫伯也跟着停下了马。
灵鸢姑娘神情严肃,“公子,前面便是虚曌城了。天色将晚,我们是继续走城外赶路,还是今夜留宿于此?”
“英台姑娘身前不曾如此车马劳顿,我怕她有些适应不了,今夜我们就不赶路程了。”灵鸢起身望了我一眼,嘴角微抿,随机低声应喏。
虚曌城是如今晋国要城之一。当年,晋国入侵西赵,西赵最后一拨精兵在极度缺少供给的情况下,在虚曌内坚守时达三个月之久。虚曌地势耸峻,西面是峭壁。传闻当年那一站结束后,一夜暴雨,冲刷着虚曌城内的血水顺着峭壁直流溪河。
抵达虚曌时候,天色将晚,一道道滚云烫染着天际。等我进入城内后,我开始惊叹一座城的能力。我本以为那一战,虚曌已是弥留的老人。可是现在的城里,楼宇林立,夜市刚刚开始。虚曌正焕发着一种生机,城里的人们似是忘记了曾经这里的悲痛。
灵鸢似是看出来我脸上的诧异之色,在身边没有什么路人的时候轻轻告诉我,原来这里的大多数居民都是迁民。我听闻背后微微发寒,看来传闻中十几年前的屠城,竟是真的。我于南园时候,虽然每天饥寒交迫,但是却不曾想到这世上真正的存在竟会有比吃不上饭更加残酷的事情。
斐衫伯拿着我们一行三人的官碟去了虚曌府。我和灵鸢一同先去了客栈。
“英台姑娘,听我家公子说,您是公子的师妹?”
我点了点头,先前因为她的一瞥,我心中已有些了然,再听见她话里说的“我家公子”,我内心已是白眼冲天了。
“听闻二十几年前云谷主说过不再会荐人来我府中,我家太爷总是叹息手底下缺少合适的人,没想到今日终于来了人。太爷若是还在世,听了必当很满意。”
“你说什么?”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有些愣住,“难道二十年前我师父还曾荐人来过吗?”
灵鸢看我愣住,直视着我,道:“芍药谷人杰那么多,云谷中曾推荐过确是最正常的事。灵鸢心里有些疑问,敢情是英台姑娘在哪些方面格外出众吗?还是与我家公子交情甚好?”
我一听她话里这样咄咄逼人,有些微气,突然想起邵临溪曾送我的那个核桃,不禁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