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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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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有一富族,乃是巨宗。城中水木清华的武侯青家、第一商贾的贝家,还有与贝家对角相望的文丞任家,同归一宗,共同构成富门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的泼天富贵!
然则,世人皆知“草堂自古多孝子”,意思即是说“名门自古多孽子”。富氏一族世承皇恩,在这遍地三品的京城里,也是稀罕的香饽饽,宗下三家,哪一家不是豪门里的豪门、世家里的世家?所以这大家主里的“孽子”,也就多到需要让宗主单辟一方地界,让这些小祖宗们可着劲儿地“造孽”。
这城外三里处的宗祠后院,便成了“孽子”们逃离父辈的乐土。他们称之为“浮云住”!
在京城的世家子弟眼里,“浮云住”当真是可以留住浮云的地方!那里纲常背易,甚少礼教,无论及笄与否,小姐们都可以和少爷们打成一团。没有了“男女授受不亲”,“浮云住”更成为了官少浪子们渴望而不可及的浮云端。
苔大小姐名唤筱苔,是贝氏正宗“硕果仅存”的千金,几位夫人们努力了大半辈子,结果个个争气地给家主老爷生了少爷,只有大夫人处事安稳,几十年里不争不抢,平平静静地生了个闺女,反倒成了家里最稀罕的宝贝。
此时苔大小姐正坐在偏院的凉亭里嗑瓜子磨牙,见宗族的几个姐妹过来,远远地招呼道:“璇姐姐、蒙姐姐!快过来!我们几个打球去!”
当下京城的闺房里流行一种打绣球的游戏,据说可以为日后城头抛绣球打下良好的基础。
旁支的几个姐妹一阵嬉笑,小跑几步都进了亭子。
“这日头真热!我们可不可以回房里画画儿?”说话的是白羽妹子,幼时抓髻就抓了一手的脂粉,人说长不多大就定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胚子倒还是好胚子,就是没想到这一手的脂粉没抹脸上,倒全抹了画卷上。
“你们都收了心思罢!”一向自称“贝家大姐大”的珋璇截了白羽的言,她杏目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就全是众姐妹所不及的小心思。
“你们听没听说叔父要给咱家的少爷们找点活干?”她问,晶亮亮的大眼睛瞅着大伙。
众姐妹摇摇头,都等着她往下说。
珋璇晶亮亮的大眼睛一一扫过或惊奇或期待的姐妹们,像是吸够了满足劲儿,喘一口气道:“听说下午要来个工部的师父,教兄弟们一些本事,荣荣让我们也去瞧瞧,顺便学点东西,以后嫁了郎君,兴许用得上。”
“用得上?”
“工部户部,个个都是往出掏银子的地方,以后家中买房置地添置家用,我们知道官家的底价,一来节省银子,而来……也可以知道相公有没有虚报,私扣下几个小钱干坏事。”
“哦……”姐妹们恍然大悟。
登时众人一派“你心思,我明白”的和乐融融,唯有苔大小姐笑得不那么和善。她轻轻戳了戳自得的连大眼睛都眯起来的珋璇,低低耳语:“你说的下午可是现在?”
言罢两人一同抬头看了看那微微偏西的日头,忽地相视一笑——赶快去!
宗祠东院,一进门正对着大少爷贝荣的书房。
几个姐妹收了叽喳声,顺着墙根摸到窗下。
里面师父刚教导完他裹脚布般的开场白,说了貌似正经的第一句话:“工部就是盖房子搭木头,你们这些少爷进了工部干不了苦差,最多也就监管运输调度之类……正所谓小车拉着木头走,少爷公子一路守……”
那话语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抑扬顿挫、九曲十回,立马有某位少爷以拍桌而起的声音相应和。
“滚出去!”里面骂道,似是小四。
众姐妹本是想笑的,忽听里面一声怒喝,俱是一奇,立马都从门口探出头去朝里面张望。只见那不足五尺的戏子嗓师父一愣,顿时涨红了脸,恨恨地憋出一句:“休得无礼!”
那“休”字起调奇高,似是绕上梁去,将他那身形也拉扯得高大了许多。
姐妹们忍不住齐笑,流莺艳艳的,连身形也暴露出来。害得那师父猛然间发觉这些偷窥已久的贝府“孽女”,脸上更红,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休得嘲笑……”
那“休”字也还是尖尖的。
眼见事态就要失控,大少爷贝荣不由冷哼一声。那“哼”从鼻子里出来,加了内力,几位有功夫的少爷入耳都不好受,而小姐们也都惧怕那一哼里气势,顿时,屋内一片安静。连那脸涨如紫茄的师父都被那一并吓到,硬生生地将即将发作的言语吞了回去,一时间气血上涌,险些没憋出个好歹来。
这场景不禁让一直站在一旁瞧热闹的苔大小姐想起某个用“圆又圆、少半边、乱哄哄、静悄悄”做题填字圆诗的游戏,用在此处勉强可作成“师父胆子圆又圆,四哥一喝少半边,小姐笑得乱哄哄,荣荣一哼静悄悄。”想到此她不禁莞尔,冲正铁板着脸的大哥眯眯一笑,伸出个大拇指。
这屋里的人中,辰少爷也和苔大小姐一样,属于起哄驾秧子的一类。他见小苔笑得另有深意,不由伴着她那伸出的拇指说了一句“你真棒!”。说话时的认真,和小苔眯眯笑的厚道如出一辙。
他们两个怎么闹,荣大少爷一概不理。只见他竭力绷着一张怎么绷都温和得像个佛爷的脸,冲那师父深鞠一躬。“贝府家教不严,得罪先生,请吕先生暂且回府消气,他日定当和家父一起登门谢罪。”说完又是一拜,端的严谨不失少家主风范。只是一旁的小四颇为不忿,恨恨地不停用着鼻孔出气。
荣少爷三句两句地把师父打发走了。师父也好说话,临了操着浓重湖南口音,“荣少爷,贝府与工部素有深交,两家就好比‘小车拉着木块走,说好不分手’……这事儿下官自当压住,绝不外传,定不会坏了双方的交情,也绝不会折了贝府和少爷们的面子。”
贝荣听完一脸谦恭带笑,毕恭毕敬地将师父送出了门。再返回书房,贝家的兄弟姐妹正凑在一起,安慰一向好脾气的老四。
“筱筱啊,你何必和那戏子嗓较劲?”贝府的小妹雅琳不知何时跑过来,大概听了个经过,忍不住道。
工部的师父说话拖沓得一塌糊涂,众兄弟只当他是夏夜的里蚊子,嗡嗡一阵就算了;他高音洪亮,振聋发聩又百转千回,众兄弟只当他闹市里的吆喝,聒噪倒也不失鲜活。只是他出口闭口一副看轻世家子弟的模样,就让贝家的少爷们心里不那么是滋味了。
旁的人还好,小四可是从小被监管皇宫修缮的叔叔带着,自幼修习建筑之道,无论是房梁土木,布局规划,都颇有些出人之处!所以小四怒了!拍案就是一句“滚出去!”。
“咱家里谁不知道筱筱能干!上次随圣驾入蜀,岷江边上的两处行在不都是我们筱筱督造的……”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还有贝府的花园,武侯府的水榭,任府的……”珋璇扳着指头帮忙数,众人就“是呀是呀”地一路附和下去。细细数起来,还真让家中的兄弟姐妹们吃惊不小。
贝家的孩子到底不一般!
虽然都是权贵,但贝府直通上听的权利之下,还映衬着京城第一巨贾的声望。在那个重农轻商的年代,及早获得能登上仕途的本事,自然是注定无法继承家主位子的次子、次次子们谋求未来地位的最佳途径。自然,也是守住家中富贵的有力手段。
所以贝家的孩子,包括日后要泼出去的女儿们,个个都有着自己的“谋生之道”。
小四被一干人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憨厚的龙猫脸终于忍不住抽搐出几分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