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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道之云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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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黑甲军真正到达是在十日之后。压阵的人中果然远远瞧见了卫庄一行。墨家弟子避守城内,合紧那扇青铜铸就的大门,仅以箭矢、蝗石等回击。山壁崎岖,黑甲军冲撞山门不成,渐次退至山下丛林中,一时再无动静。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盗跖上下打量那窥孔,只瞧见那些黑色的人一点点被树木的阴霾吞没了。
“不知道。总之先好好看着就对了,有什么事态也好早作准备——别像猴子似的尽顾着上蹿下跳。”大铁锤一脸严肃的将他拎开些。盗跖仍是不开心的跳将起来:“这样子什么也桥不清楚,还不如让本大爷下去拿轻功探一探呢!”
“他们或许是要……伐林。”盖聂专注的瞧着那窥孔,眼神难得的有些锐利。他话音未落,几声轰然巨响,林木边缘的几棵老树果然渐次倒下,扬起一层薄薄的烟尘,又被军士们沉默麻利的拖走了。盗跖有些不可思议的瞪着他:“真的是伐林?可是那树又不长在机关城里,伐林做什么?”
“秦王的军队向来训练有素,很少做无用之事。”
盗跖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长他人志气……”
盖聂的神色仍然平稳:“又或者。有什么阵势需要开阔地形才好施展。”
“又不是大铁锤的雷神之锤,有什么法子需要那么大地方。”盗跖抱起胳膊,远远瞧着那一片烟尘,仍旧不甘心的嘟囔着。高渐离缺若有所以的与雪女对视一眼,各自轻轻点头。小高低声道:“掷石车。”
班老头“哎呀”一声,跟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幸亏盖聂先生提起,老夫差点便忘了。”
盗跖一头雾水的打量着神色各异的众人“什么掷石车?怎么提起来你们一个个严肃成这样?”
“咳咳,”班老头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有些丢脸,掷石车本是我墨家精研的攻城械重,后来流传出去,被嬴政那厮得了,倒是坏过不少六国城池。”
“那东西……很厉害?”
高渐离已然走去窥孔边,背着手眺望:“一会儿,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班老头转身走出窥室,风风火火跑去张罗着,要弟子们再添一道青铜门拴来加固大门。秦军的速度也不慢,不过一个时辰,山崖下林木已然消退了大半。两架奇形的机括被远远退了出来。四轮,底座几乎是方的,顶端却像是被压成弓形的巨大漏勺,扣着青灰色的石块。
“不对啊,”班老头已然回到了窥室,捻着他白花花的胡子:“这石头少说有百十斤,掷石车的射程有八百丈,可城门到鸭底的距离怎么算也有一千多丈。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高仍是一贯的简洁冷淡:“先看看再说。”
一队秦军扯紧了绳索。那巨大的弓勺渐渐被压紧到极限,所有齿轮运转起来,调整着位置。“啪”的一声,那绳索被削开,破空之声顿时大盛。众人凝神去瞧,片刻间千斤之重的一块巨石已然“轰隆”一声砸在山缝里。所幸准头不够,仍是偏了些。青铜大门的衣角露出些凹痕,一边的山石被敲去一大块,一时石屑飞溅。
黑甲军眺望了一会儿,见机关城内没什么动静,于是几个人小步跑回树丛里,不就众人便又听见巨石挪移的声响。
“一千六百丈……”班老头喃喃道。他忽然冲到窥孔前扒着石壁用力向外张望:“整整提高了一倍!他们必然是改良了弹射的木杆和绳索。……公孙?哈!果然是公孙家的老小子在这掷石车上做了手脚。”小高皱了皱眉,走上去跟着看了看,肃然道:“依照目前的状况,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当初建造机关城的时候也有考虑这些”班老头捻着胡子。“这样的攻击,大门与石壁撑足五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来难保秦军另外有什么动作,二来五日后……”
正说着,眼前的掷石车已然重新扣上石弹。几个黑甲军走上去,换过绳索,不紧不慢的准备着下一次发射。
盖聂原本站在窥孔边,此时扶着石壁的手瞬间抽紧:“放箭。”
众人一时全看向他。盖聂道:“放箭。只有此刻时机最好,只是需得在一击之中射下这操纵机关的所有人马。秦军练兵向来各司其职,这掷石车定不是人人都会使用的。”
众人一愣,方才了然。班老头快步走出去指挥人手,擅长投射的弟子被组织起来,在城门的暗格上搭起弓。“嗖”的一声,数剑几乎同时命中。几个还在调整车轨的军士缓缓倒下。秦军骚动了一阵,然而很快被压制了下来。新的人安静的补上来,动作虽然不流畅,掷石车的弓勺还是被规律性的一点点拉紧了。并且这次每个人面前都设有保护的盾手。
盖聂仍站在窥孔边。从他的角度能够远远瞧见卫庄便站在黑压压的秦军之后。刚刚与主帅说完什么,重新站直了,拄着他的鲨齿。风把白发和长袍一起掀的猎猎飞扬。即使距离遥远,仍是黑白分明的。还有面上那看习惯的似笑非笑的神采。
盖聂想卫庄大概是知道他就在这里的。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就像他了解师弟是会和他自己最讨厌的秦王联手扫平机关城。卫庄一直觉得盖聂不把他放在眼里,其实盖聂也一直觉得卫庄的心比他能了解的还要打很多。卫庄从来不只是想做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而已。
是卫庄看破了他的用心。即使到了此时也在试图用最小的伤害压制双方的力量。拖延时间……直到真正的指挥者出现。而卫庄要的是速战速决。盖聂想他或许估计错了。如果是卫庄的话,为了攻城而专门训练一队秦军掷石冲击城门也是可能的。
盖聂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觉得他和师弟很相似。卫庄在下令杀人,而他在谋划如何杀更少的人。其实没什么分别,都是一般干脆利落。四五的秦军的尸体还留在那空地上,为了不影响动作他们被清理到一边,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
这和用剑杀人不同。他说了法子,很快被执行下去,人便稻草似的倒了下去。真正习惯这样场面的人不多,墨家甚至没什么反对质疑的。生命被战场弱化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然而身处其中的每个人又在尽所有努力试图强化他们。这原本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才对。
盖聂不喜欢见到战场。所以那时候他大多守卫在秦王驾前。不是软弱,只是不必要、看不得。可是,在鬼谷那时候,他原是和卫庄一同念过兵书的。他以为自己学的并不好,这时却一点一点都想起来了。
又一轮箭雨落下去,可惜这次大多被盾牌挡住了。“轰隆”一声巨响,是第二块投石正击在青铜大门上,将他震醒过来。
他是在救人么。他能救人么。他感觉不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盖聂察觉自己出声的时候没有犹豫。
“桐油火箭。”他转过头,沉声道:“困守城中,箭只经不得浪费。既然射不中,便试试烧了它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