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 主卫聂）葬剑歌》一帆远天涯

14、十三、动如参与商

　　“……天明！”
　　他乍然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自己答应过什么。找到那个孩子，治好他身上的咒印。
　　不……还不能停下。
　　盖聂恢复了知觉。
　　眼中的景象印入脑海。是粗糙的青灰色石壁。盖聂一霎绷紧了身体，简直以为仍然身处地宫的静室之中。
　　“盖先生醒了。”肌肉的收缩不意外牵动了伤口，然而这次只是有些麻痹的钝痛。听见那问话，盖聂有些犹豫的侧过脸去，只瞧见一片深青色的裙裾。端木姑娘半弯着腰，似乎在几案上打理着什么。他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果然已是用干净的绷带缠裹妥当。
　　“多谢……端木姑娘。”他挣扎着坐起身，靠紧墙壁盘膝端坐。端木蓉端着药碗走过来，瞧见他的模样，皱了皱眉，淡声道：“盖先生，你的伤势复杂，还是躺下休息为好。”
　　药室中竟无他人。盖聂不免有些为难，也只能低声道：“谢谢姑娘关心，在下……不妨事。”
　　议事厅中没有瞧见端木蓉，曾经多少松了口气。他知道，回到机关城便意味着面对那些让他不能辩驳的非议责难，如高渐离，或者还会有其他人。可是他没有来得及想的更多，又或许这些是被自己的理智下意识避开了的。譬如，如果再见到端木蓉。
　　盖聂并不鲁钝。自从镜湖治伤相识起，到墨家机关朱雀上，再到机关城内争执纠缠时姑娘挺身回护。端木蓉待他一直是不同的。并非木石之心毫无感应，只是他要去完成的事情太艰难，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儿女情长的余地。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可否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处，携心爱的女子一同退隐。生一双儿女，每日侍弄花草，赏鱼钓虾，尽此余生。这样的愿望对他来说太奢侈。如今在看，更是连当初会这样向往着的自己都恍若隔世。
　　蓉姑娘叹了口气，将药碗与他。盖聂接过来，沉默着喝了。竟然并不怎么苦。端木蓉复又道：“盖先生，你身怀重任，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次见面，情景与镜湖仿佛，唯有你的伤势更重了。我以为盖先生曾对天明说过，让关心的人担心自己，并不是为任侠者该做的事。”
　　“在下……惭愧。”盖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只是，在下并不知晓伤势究竟如何，还望姑娘指点一二。”
　　端木蓉垂目道：“盖先生的伤势……有些复杂，你不问，我原也是要提起的。盖先生……离开机关城之时，曾经被禁咒发作的天明以渊虹刺中胸腹，对么。”盖聂点点头。
　　“那一剑力道不是至强，却伤及肺腑。之后听说盖先生雨夜离开机关城，一路……想必颠簸。”端木蓉低下头去。盖聂被众人逼问复而远走之时，她并未留在机关城中。纵然是被同僚设计避开，她心有所感，却也是无能为力。盖聂仿佛察觉到她的愧疚，淡淡道：“在下的伤势大半咎由自取，蓉姑娘不必自责。”
　　端木蓉望了他一眼，心下叹了口气，续道：“盖先生的恢复力很好，伤口虽然狰狞，却已经长合了大半。只是血气郁结于腑脏，仍然伤在胸臆。”她神色渐渐严肃：“盖聂先生，这次您被送来我这里，全身新添了六处外伤，每处皆差几分便可致命。好在，这些俱是外伤，虽需要时日调养，却不是大碍。只是这一处手臂上的伤口断续若梳齿，却深可见骨。盖先生，你可是碰上那位操纵流沙团的卫庄师弟了？”
　　听到这个名字盖聂心下仍是激荡，然而面上不敢稍露颜色。他握紧拳头停了一会儿，方低声道：“是，我刚走出赵国不久，便遇上了赤炼白凤的狙击。”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端木蓉也并不细问，颔首道：“那便无错了。我为你诊脉时，发现体内仍有淤积未清的余毒，且不止一种。盖先生，你那时可曾大病过一场？”盖聂合上眼睛，无言的点了点头。
　　“那次病的凶险，为你一直的人用药也凶险。以毒压毒虽也是医治的法子，留下的隐患却不小。那时所用的药物与之间的症状起了反应，加上一路奔波，如今发作起来，后果可能比你想的更加严重。”
　　“请姑娘明示。”
　　端木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已经有了哽咽：“三年。三年之内如果盖先生能够莫再动用气息与人比武加上药物调理，或许可以慢慢恢复过来。”
　　“若是在下不得已与人比斗呢？”
　　端木蓉凝望着他：“伤势恶化，迟早会影响血脉运转。轻者，伤及经脉，重者，你这一身武功便算是尽数损毁了。”
　　盖聂一时默然，但听端木蓉柔声道：“如今你……已经回到机关城，天明有众人照拂，过的很好，往后几年，请盖先生务必珍重。我也必会尽到医者的责任。”盖聂抬起头，正瞧见姑娘盈盈的一双眼睛只是望着他：“盖先生……你不要死。……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盖聂一时头绪万千，同时觉得从脊背上泛起了微微的冷意。
　　他知晓她的意思。他知晓眼前的医仙姑娘种种打算都是为了要他好起来。他也知晓端木蓉没有骗他，如此这般扶病奔劳下去，只要留着病根，再好的根基也终究要消磨殆尽的。
　　然而……他所做的，也并不是可以因为这些理由便放弃的事。
　　端木蓉的话，只是让他更加警醒。曾向往之，终不可得。若说是半年之前，自己或许还会有所期待，那么时至今日，合上眼睛仍偶尔会想起卫庄的脸，进而沉入那时候的阴影里。这样的自己，已然不值得任何托付。不该拖累这样好的姑娘。

　　没有回顾的可能。
　　盖聂的嗓子有些低哑：“抱歉，这次在下或许要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端木蓉睁大了眼睛，一时只是瞧着他。
　　盖聂并不避讳的望着她的眼睛：“在下一介武人，并不不值得姑娘这样大费周折。姑娘是医者，往后还有千万墨家弟子等着姑娘费心救治。”
　　端木蓉仿佛猜到了什么，慢声道：“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是剑者。以剑为伴的生活，生死难料，本不该与太多人建立联系。用剑之人为武所伤，更是咎由自取。往后三年或许也离开不了这样的比斗。每次都劳动姑娘这样费心费力，在下……着实不值得。”他终于还是垂下眼拱了拱手：“姑娘的救命之恩，今生或许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这便祝姑娘……得觅良缘，半生平和安稳，岁月长好。”
　　端木蓉盯着他半晌，点了点头，慢慢地说：“好……盖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调不免有些颤抖，然而竟还站得稳：“必要时候，我仍会尽自己医者本分。不止是为了您的意愿，是为了……我始终相信盖先生做的，总是为了大家好的。”
　　说完这番话，她再也支持不住，背过身去以指尖拭泪，轻声道：“盖先生好好休息罢。”裙裾飞扬，人已然去的远了。
　　盖聂仍是盘膝靠坐在石壁上，半晌，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