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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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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摩托车后座本来只能载一个人,而且通常是一个女人。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我不得不破例载了男人,而且还是两个男人——老零和小刘。
我开车,自然坐首席,老零坐中间,小刘坐最后。
我的摩托车显然很不高兴,他非常拒绝除了以外的第二和第三个男人的搭乘。以至于我发动了老半天,引擎还是纹丝不动。
但他到底还是给我面子的,十分钟之后,他终于“嗡”的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载着我们三个疯跑起来。
一路上,小刘一直忧心忡忡。
他问我和老零:
“摩托车不给载人你们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
老零说:“他么的现在谁还管得了那个?老子要找刘春花那个臭娘们算账去!!”
小刘自顾自的叽叽咕咕:
“摩托车本来就很危险,摩托车载人更危险,你们这样非常危险……”
老零离小刘近,一直听见他的嘀咕,他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了,
“马的怂货!危险危险,富贵险中求你知不知道?!爱坐坐,不坐滚!让你这种怂货坐摩托车是对摩托车的侮辱!”
小刘这下不嘀咕了,但是他不嘀咕不是因为被老零骂怕了,而是他看见了他口中的“危险”。
不仅是他看见了,连我也看见了,只有老零没看见,他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
前面的十字路口站了三个交警,我大呼不好,车头一歪就想调头,结果为时已晚。交警们鹰一样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了我们这三个“危险分子”。
“哎哎哎!那边的那个摩托车!说你呢!黑黄色的摩托车!!穿红衣服的!!给我停下!给我立刻停下!!!”
老零说:“别听他的!快点开,冲过去!我还要去找刘春花算账呢!!”
我说:“你他么的!你算吗个头的账!”
我骂骂咧咧的把车停了下来,三个交警立刻把我们团团围住。
刚才那个叫停我们的交警手里拿个小本子,问我们:
“你们三个这是什么情况?啊?一辆这么小的摩托坐三个人,你们是不是想去西天取经啊?”
我赶紧陪笑脸,说:“哎哟交警同志,您的文学素养真高,您的想象力真丰富,还西天取经呢,您真有意思。”
那个交警很显然不吃我这一套,他对我的虚情假意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因为他每天在这条路上站岗,每天都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少跟我废话,身份证、驾驶证拿出来!”
我没带身份证也没带驾驶证,但是为了证明我的真诚,我还是好一番抓耳挠腮,着急着慌的翻遍了我全身的口袋。然后才把我没带身份证和驾驶证的结论告诉了交警。
那个交警很显然同样不吃我这一套,他对我虚假的表演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因为他每天在这条路上站岗,每天都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交警呵呵的笑了笑,和小刘刚才烤串店吃腰子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就是皮笑肉不笑。
他说:“那就别废话了,和我们走一趟吧。”
我惊慌了,因为这句话我经常在电视剧里听到,而在我的印象里,这句话通常是警察对杀人犯说的,我惊慌了,非常的惊慌,说:
“交警同志!我没杀人啊!我只是超载而已!我没杀人啊!我向天地发誓!我真的没杀人啊!你们可不能把我抓回去屈打成招啊!那我可真是太冤了!那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那几个交警听了我的说辞,面面相觑,让我惊讶的是,我在他们的眼睛里也看到了和我同样的恐惧。
直到两三分钟之后,我才察觉他们的恐惧虽然是恐惧,但是他们的恐惧和我的恐惧是截然不同的。
我的恐惧是害怕跟他们“走一趟”,而他们的恐惧,是觉得自己遇上了神经病。
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然后不再跟我说话了,他们一起去找小刘,因为小刘在我们这三人里看上去最像正常人。
“你,带身份证了吗?”
小刘被我们拉去烤串店之前正在家里做煎饼,以我和老零的常识来看,我们都不认为有人会在做煎饼的时候把身份证装在身上。
结果,事实证明,我和老零的常识只是常识,可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寻常的人,不寻常的事,是常识所无法涵盖的。
小刘被交警问话后,非常镇定的掏了掏口袋,他不像我一样掏完左口袋掏右口袋,掏完上口袋,掏下口袋,他只掏了一个口袋,非常的精准,一张身份证很快就出现在他手上。
“交警同志,您拿去吧,我们超载是我们不对,我们接受交警同志的任何处分,并且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交警面带赞扬的看着小刘的身份证,又抬头看看小刘,点点头:“你这个同志好,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你帮我劝劝你的这两个朋友,给他们做做思想教育工作。”
小刘点点头,说:“交警同志请放心,我一定严肃的教育他们!”
交警很满意的走了,我和老零、小刘也走了。
我们要继续我们的旅程——冲向野风铃。
等车子开到野风铃门口,老零彻底的傻了。因为他的经理服、经理帽、刻着他大名的摇壶全被扔在大门口。
野风铃曾经是他的家,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地方。
老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和他的经理服、经理帽、刻着他大名的摇壶是有感情的,他难以置信又充满悲哀的跪在地上,跪在他的经理服上,捧起刻着他大名的摇壶,那个摇壶已经被砸瘪了。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老零抱着他的摇壶嗷嗷大哭。
和老零认识这么久,我见过不少被老零整得嗷嗷大哭的女人,但是老零被别人整得嗷嗷大哭,我还是头一回见。
老零的哭声引来了街坊四邻的注目,他们纷纷投来讶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老大不小的成年人。
我和小刘站在他旁边颇为尴尬,因为那些眼光在打量老零的同时,通常也会把我们俩也一并打量一遍,就因为我们和老零挨得近,好像我们在他们眼里,也成了和老零一样的非正常份子。这让我们非常的无辜,且不情愿。
“行了老零,你别哭了。”我说。
“行了老零,你别哭了。”小刘也说。
“工作没了再找一份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工作没了再找一份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刘也说。
“你们说得轻松!你们知道我这份工作是我多么不容易才找到的吗?!!我喜欢当酒保,我喜欢野风铃!我喜欢我的摇壶!我的摇壶上刻着我的名字!我这么喜欢它们,它们现在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这么喜欢它们!它们为什么这么无情!”
老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刘看着老零,他的眼中有十分难得的恻隐之情。
他走到老零身边,轻轻伸脚踢了他两下,说:“行了,去我家,我做个煎饼给你吃,你就不伤心了。”
我们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小刘的煎饼摊。
小刘的未婚妻因为和小刘吵架,心情不好,这会据说是出去购物去了。
我时常觉得女人实在是一种非常单纯的生物,她们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无论心情有多糟,只要挎上一个小包去商场和甜品店逛逛,就可以立刻忘记一切烦恼,重新充满活力。这是因为女人容易满足。但是男人就不行。
购物和甜品可以治愈女人,可是根本无法治愈男人,有时候甚至会让他们感觉更糟。
这样看来,男人实在是一种很不容易满足的生物。
小刘家的煎饼摊门面虽小,但是后面却是别有洞天。
从他们家屋子的大小来看,小刘说他们家煎饼摊生意不错确实所言不虚。
为了安慰老零激动、愤怒、郁闷且悲伤的情绪,小刘今天决定关张一天,因为他要把摊煎饼用的铁炉子搬到屋子里来,在老零的面前表演摊煎饼。
说是表演也有点奇怪,但确也贴合小刘今天想要做煎饼的目的。
平时小刘做煎饼是为了给饥饿的人果腹,所以小刘平时做煎饼那叫工作,工作是为了满足人的生理需求。而今天,小刘做煎饼是为了安慰老零,所以小刘做煎饼变成了表演,因为表演一般是为了满足人的心理需求。
小刘不多话,他把摊煎饼的铁炉子推到老零面前,先用一个大铁勺从一个不锈钢大碗里舀了一勺玉米面糊糊倒在铁炉子上,用一个木片均匀抹平,又从旁边桌上的塑料箩里拿出两个鸡蛋“啪啪”敲开打在玉米面皮子上,再用木片抹平。把面皮子翻面、刷甜面酱、辣椒酱、撒葱、芝麻、榨菜、香菜,放薄脆,面皮子四周往方方的薄脆上那么一裹,小铲子自中间一切为二,一个煎饼就成了,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小刘扯一只塑料袋包着煎饼递给老零:
“吃吧。算我请你的。”
小刘说。
老零红着眼眶,吸着鼻子,接过煎饼,他两眼盯着煎饼出神了好久,仿佛那煎饼引起了他对宇宙人生的思考。
小刘也不催他,他又默默做了两个,给我一个,他自己一个。
小刘说:“再不吃,里面的薄脆软了就不好吃了。”
小刘边劝着老零,边自己“咔嚓咔嚓”的啃起自己的煎饼来。
小刘吃得很大口,但是却并不香,我从他脸上完全感觉不到煎饼的美味,于是我自己尝了一口,别说,还真是很美味的。
看来小刘对这种美味已经司空见惯,司空见惯的美味已不再是美味了。
“老零啊,你想开点,你看看这个煎饼,人生就像这个煎饼。”
在手中的煎饼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小刘又开始了他独到的发言。
“我的我的,什么都是我的,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就有那么多个我,如果这世界人人都觉得某样东西是‘我的’,那这个世界还有任何一样东西是‘我的’吗?就好比这个煎饼,我觉得我手里这个煎饼是我的,可它确实是‘我的’吗?它不是,它不过暂时被我用来补充能量,这之后,它还是要被我拉出来,它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在好比你这个经理的职位,他怎么会是你的呢?你不过是暂时当一下这经理而已,它是任何的人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它只不过是你生命里过客,它本来就不属于你,你们相遇不过是暂时的机缘巧合,是一时的便宜行事,现在它回归了它原本的状态,你回归了你原本的状态,你们都恢复正常了,这有什么可伤心的?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就像你吃完饭掉丢下碗一样平常。这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我看得出来,老零这会正伤心,因为如果换做老零平时的脾气,小刘是不会有机会发表这么一大篇“高论”而不被暴打的。
我看了看伤心的老零,对小刘说:“行了小刘,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得开,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坚强的,你让老零脆弱一会吧。”
听了我的话,小刘愣了愣,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