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15、终

　　“沈小姐又来了啊。”护士微笑着打招呼，沈慧点了下头，她在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门。

　　阳光普照，病床上的青年正微笑翻阅着相册，看起来安详而美好。然而却只是看起来，自从白轩醒来，他就下令取来相册，之后再也没有开口，只是一味看照片。也曾有下属试图通过拿走相册来转移注意力，却被白轩用水果刀插进了胸膛，那阴毒森冷的眼神至今让沈慧胆寒。

　　沈慧将保温桶放下，拉出椅子坐下。午后阳光温柔醉人，沈慧不由得有些困倦。

　　“你不用每天盯着我，如果我想死，谁也拦不住。”淡漠的声音让沈慧立刻清醒，她惊诧的看着神情冷漠的白轩。她很早就知道了白轩对宋修的感情，一个酒醉的儿子会对父亲说我想你，却绝不会说我爱你。

　　这么多年，她看着白轩越陷越深，她以为未来两人会步入殿堂或者在漫长的时光中纠缠不清，却没想到秦观澜一朝身死，让一切戛然而止。只留下

　　后者依旧看着相册，“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沈慧愣了下，“优雅绅士，智慧博学，温柔深沉……”说到最后，沈慧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白轩淡淡一笑，“他几近完美，然而人从无完美。”

　　沈慧怔怔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生不如死却没有自杀吗？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白轩抬起头，淡淡道：“在很多年前，他对我说如果我敢在他死后自杀，他就一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

　　“多残忍的人啊，不是吗？”白轩摩痧着相册上的烫金花纹，不疾不徐道：“他似乎早就算准了一切。我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直到看见那滔天烈焰，我才明白，我对他一无所知。”

　　沈慧的心一寸寸凉透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沈慧讷讷开口，“你想到了吗？”

　　“其实早就有人警告过我，这个答案却比那个警告更为鲜血淋漓。”白轩突然笑了，浸透灵魂的悲凉，“他是世界上最无情残忍的骗子，他不在乎任何东西，哪怕是自己的命。但他又怎么能这么残忍？。”

　　沈慧扬手扇了他一巴掌，哭道：“够了！秦叔不可能这样！十年来秦叔对你无微不至，你怎么能在他死后这样看他？！九泉之下的秦叔该多么寒心？！”白轩面无表情。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慧痛苦的闭上眼，“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起身离开病房，白轩抚摸着相册上俊雅温润的男人，低声道：“秦观澜……”恶毒与甜蜜肆意流淌。

　　开门声响起，白轩转过头，“是您。”秦伯沙哑道：“我来完成少爷吩咐给我的事，少爷说这会是你想要的。”秦伯走近病床，他这才看清白轩的模样，那不是活人的眼，黑压压的瞳中看不见一星光火，

　　秦伯他递上一沓沉重的资料，“这是少爷名下所有财产，地产、娱乐、奢侈品等产业等再加上秦氏百分之五十七的股份，总价值约十七亿七千五百六十三万美金，他已经转交给了你。少爷的意思是随你处置。”

　　白轩彻底怔住，秦伯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尽悲凉。

　　我苦心经营，只是想和你比肩而立，你却用这种决绝方式将我推上顶尖。

　　“白少爷？”秦伯轻声道。

　　手指轻轻抚着宋修的签名，白轩语气淡淡，“我要，我当然要，他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不要。”

　　秦伯又掏出一个首饰盒，“这是少爷母亲的遗物，少爷希望你转交给自己未来的妻子。”白轩的睫毛颤了下，他拿过盒子，将翡翠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秦伯震惊不已，白轩问道：“您还有事吗？”秦伯神情不变，“最后一个是老身自己的决定。老身因为老爷去了，无心关注外界，然而现在少爷也去了。老身觉得自己该护好少爷的孩子，即使我对你从来没有什么好感。”

　　白轩微笑，“如您所愿。”

　　“如此，谢谢-老身告辞。”秦伯走出房门，后背生出冷汗，他终于知道从看见那诡异之感是什么了，那个样子分明是……

　　白轩吻了下戒指，笑意清浅，“观澜。”

　　&&&&&&&（白轩番）
　　十年前，白轩从自己趾高气扬的亲戚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小秦先生”，“那个路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小秦先生，你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吧？”第二天，自己的父亲自杀了。

　　然而白轩好恨这个小秦先生，他隐约感觉到即使没有这个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他只是好奇，小秦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目中无人的亲戚提起他就畏惧。恰巧母亲带着他去看望小秦先生，与其说是看望，不如说是哀求对方高抬贵手。但他们并没有见到他，男人冷漠的推了下眼镜，“小秦先生不会追究你们的。”

　　白轩并不想放弃，他一定要见到那人，哪怕是远远望一眼也好，仿佛这是命运的催促，前所未有的渴望令他不容拒绝。在医院待了三天后，他终于得偿所愿，阳光下的男人慵懒自在，像四月春风。

　　让白轩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被察觉到了，那人回过头，皎月般的容颜刻印在了白轩心中，他想，真好看。多年后，白轩想若是没有这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与秦观澜的孽缘是否就不再生根？

　　在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都放弃他的时候，白轩没有想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会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当血腥味在口腔散开，男人轻声细语安慰他，那时白轩觉得他真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温柔到让他情不自禁的流下一个月来积压的所有悲伤，温柔到在这一瞬间他的全部防备都土崩瓦解。

　　被秦观澜收养后，他既欣喜又恐慌。他想起邻居家的小女孩，她每次买了新娃娃都会千宠万爱，然而他从没有见过有娃娃能在小狐女手中持续出现一星期。自己于他而言也是这样的吗？他抬头看着男人，男人似有所觉的垂下头，“怎么？”他摇头，轻轻亲了他一下。

　　婚礼上，他遇见了相识白家的白家孩子。“你个丧门星，怎么还没有死？”小胖子恶毒道：“看见你就恶心，你快给我滚！”他没有说话，那人叫他在这里等他。他的反应落在别人眼里成为了无形的挑衅，“你居然敢不听我的话？！” 蛋糕被小胖子打翻在地，他生气了，小胖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大哭道：“哥！那个丧门星欺负我！”

　　生理的差距是技巧无法弥补的鸿沟，他被按在地上毒打时，心里想的是那人会不会对他很失望？然而没有失望，只有流淌的温柔，

　　“疼吗？”

　　“我们回家。”

　　回家。他抱住男人，他如今也是有家的。但是又有人出现了，语言是他听不懂的恶毒污秽。无法理解前一秒温柔似水的男人能在下一刻化身为冷酷阴厉的恶魔，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唯有不变的笑意。强大如神，残忍如鬼。

　　他跳下椅子走了过去，男人蹲下，轻笑着闭了眼。眼角的鲜血宛如朱砂痣，衬得那人妖冶魅惑，他轻轻抹去邪艳的红色，眼睛却将这份盛景刻入心中。

　　“宝贝，长大嫁我好不好？”

　　明知道继续对他敞开心扉是不对的，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就如同日后明知道不该对他有那种心思，自己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倾注了全部。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没见过你？为什么不说话？小女生就是容易害羞。”白轩任由孩子唠叨着把他牵进人群。因为那人嘱咐他好好去玩。

　　“秦观澜有什么了不起？！我爸说秦观澜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听说他这次还带了哑巴的小傻子！大傻子养小傻子！哈哈哈！”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等他回过神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嘹亮刺耳哭声中。他知道自己闯祸了，然而他并不后悔，他却害怕面对那人责备的目光。

　　“冷吗？”

　　没有指责，没有追究，只是简单两个字。白轩从未见过如此狡猾的人。狡猾到不经意间侵占了你的所有，而你无可奈何甚至甘之如饴。

　　当那人询问他时，他觉得冷极了，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他点头的瞬间冻结成冰。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肯为了他与所有人作对，那种滋味，从地狱到天堂不过如此。

　　之后的日子里他肆无忌惮的在那人的温柔中横行霸道，那种无尽的宽容让他险些得意忘形。知道他发现秦观澜去相亲，这令他痛苦万分，他从没想过未来会有人来分割秦观澜的温柔，他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一出，白轩被自己吓到了。

　　那晚他做了梦。梦里那人桃花眸荡漾着勾人的魅惑，情欲迷蒙的唤着自己“白轩。”春色旖旎，梦醒之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他不能有如此背德的情感，彻夜不眠的结果是对那人蚀骨的思念。

　　在他毫无所觉间，那人早已成为他的全世界。酒醉之后，他的身边正躺着朝思暮想的那人。岁月似乎格外眷恋那人，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他贪恋着用目光临摹他的容颜，他承认了这蚀骨销魂的感情。

　　那人不经意间和他谈及了生死，他无法想象如果世上没有了秦观澜，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陪你一起死。”

　　“你要是敢这么做，人死后要是什么也没了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有轮回，黄泉路上我一定不会等你。”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人可以残忍到这个地步。

　　沈慧神色复杂的找到他，“儿子喝醉了或许会对父亲说我想你，但绝对不会说我爱你。你对……”他抬眼，“就是你想的那样。”沈慧神色怜悯，“你要试试吗？”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好，手心却出满了汗。他可以践踏世俗，藐视伦理，但是他不能不在乎那人的看他的目光，只要那人将眼神流转到其他人身上，哪怕只是一瞬，他都嫉妒的要命，若那人不愿，他又怎敢用那人给予自己的温柔去赌那一线渺茫？

　　“我不在乎你喜欢什么人，但我在乎对方是否愿意并且能够以同样深刻的爱意回报你。”

　　无人知道那一刻他的欣喜欲狂。

　　老爷子大寿，他看见一对男女眉目传情，那个女人是秦观澜相亲对象之一。他跟着他们来到花园。

　　“听说你跟秦观澜相亲了？有没有被那小白脸给迷的五迷三道？”男人邪笑道。女人撇嘴，“什么小秦先生？我都示意的那么明显了，他居然理也不理，一看就是不行。”

　　他静静看着一切，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这两人早已魂飞魄散。

　　没想到那人也发现了，他跟着他退了出去。看着眼前俊秀温雅的男人，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翻涌的感情。

　　“……凭什么？”她们凭什么可以正大光明的享受着你的温柔，转眼却毫不珍惜的践踏？！她们知不知道你和她们相处的每一秒都有人在发疯的嫉妒？！那群肤浅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你注意？！

　　他恨不得将心挖给那人看，“我爱你。”

　　那人说，“我也是。”

　　那一刻，他近乎绝望。明明我最爱你，为什么你却发现不了呢？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对那人渴望到这个地步，不过是稍微的亲昵，他险些控制不住一切。当欲望被释放，他勾起唇，自暴自弃的自嘲道：“白轩你完了。”其实他知道自己早已无可救药。

　　他以为容忍那人跟那些女人已经是最大的退步，安伯爵的到来击碎了他的自信，高贵优雅，睿智端庄，一切尽是那人喜欢的模样。他真的慌了，那人不会跟那些女人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却没理由错过如此完美的情人。

　　舞池里，俊男美女再是般配不过，那人与她的每一次交谈浅笑，于他而言，都是在用刀凌迟他的心，他痴迷而痛苦的看着那人的优雅，心里滴滴答答的淌血。一舞完毕，安伯爵直直看了过来，那一刻他们心照不宣，安伯爵轻吻那人，微笑回视了他，最致命的挑衅令他嫉妒的发狂！酒杯碎裂，扎进了他的手心，也凉了他的骨子。

　　没想到安伯爵却来找他了，“我劝你再不要爱他了。”他合上书，冰冷道：“与你无关。”安伯爵摇头，“秦不会爱任何人的，他看似温柔实则最残忍不过，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或许那时安伯爵早已预见了一切，然而当时他只是嘲讽的笑了，“不劳挂心。”

　　安伯爵走了，也磨灭了他最后的耐心。

　　“你能吻我吗？”他听见流水在碟子上的冲击声，时间从未如此难熬，绝望在他心间发酵，良久，他听见一声叹息，这是那人妥协的标志。湿凉的手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人的气息席卷而来，悄无声息的吞没他的世界。温软触之即分，却在他心间烙印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宝贝，我爱你。”

　　他真想死在那一刻的时光中。

　　那人却开始疏远他了，他彻夜等在家里，终于等到了他的归来，熟悉的叹息，思念的味道，薄毯盖上了他的身体，也瞬间温暖了他的心。他不想放他走，他渴望挽留他，却听见残忍的两个字。

　　“松手。”

　　心一寸寸的凉透，他目送那人消失在视线。这时他才明白，一直以来他所倚仗的都是这个人的温柔，当那人选择残忍，他只能无可奈何。对强大的欲望前所未有的膨胀，他渴望强大，强大到与那人比肩。

　　当他得知秦老爷子死时，拦下了所有的消息，他亲自去见了那人，“去了也好。”那人淡漠的看着窗外，他心疼的不可自抑，原来那人也会脆弱。

　　秦三的刻薄尖酸激怒了他，他可以容忍秦三对他的侮辱，但绝不允许那人受污蔑。那人却出手了，“看来我当初说过的你都忘了，想动他先看看你自己够不够格！”这一刻，甜蜜在心间迸溅出雀跃的光火。

　　秦观澜，你让我怎么忍心放弃你？

　　看着鲜血在那人胸前蔓延出妖异的花朵，他几欲崩溃，无法想象这人消逝后世界是多么阴暗冰冷。秦观澜醒了，说出的话依旧残忍的到令他生不如死。

　　秦观澜，你是不是非要折磨死我才甘心？

　　沈清和结婚了，这么多年了，沈清和终于选择了放弃。他心里却没有喜悦，未来有一天，秦观澜是否会顶不住岁月与世俗继而同沈清和作出一样的选择？

　　“你想要什么？白轩。”

　　“权利”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他早该察觉到秦观澜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然而他的理智被铺天盖地的喜悦遮蔽。

　　“你满意了吗？”

　　“他因你而死。”

　　沈清和以最淋漓露骨的言语给予他致命一击，彻底击碎所有。

　　然而他不能死，因为那人不会在黄泉路等自己。仔细想来，那人似乎早已安排好了全部，然后微笑着断绝一切。

　　秦观澜，你将我带离人间，用温柔为我编织十年天堂，却又将我打入无尽地狱。你说我到底是该爱你还是恨你？

　　“先生，醒醒。”

　　白轩睁开眼，秘书小心翼翼道：“沈小姐来了。”白轩微笑，“让她进来。” 玻璃门被推开，长发飘飘的美女走了进来，“你真是拼命。”

　　“过奖。”白轩拿起钢笔签字，“什么时候出国？”沈慧拨过垂下的刘海，低声道：“这周三，等你过了生日再走。”

　　白轩淡淡应了声，“我有个案子要处理，这几天都回不了洛市。” 沈慧眯眼，“白轩，秦叔去了多少年，你就多少年没过过生日。你是想死在过去吗？！”

　　白轩淡笑抬眼，“说完了？”沈慧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哑然无语。白轩站起身，摇头笑道：“我知道了，周三我会回来送你的。我现在要赶飞机，你要是想继续呆着，整个秦氏你随便逛。”

　　说完，白轩开门走了出去，一群人立刻簇拥了过来。沈慧站起身，走到了办公桌前，玻璃瓶中插着六枝百合花，疏漏的阳光下，桌子上静静躺着一支被捏变形的钢笔。

　　沈慧突然松开紧攥的手，指甲晕开浅浅血色。她感到悲哀，为了白轩也为了自己。

　　自己爱上白轩是最失败的感情，而白轩爱上秦观澜则是最可悲的。两者相比，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怜，毕竟自己已经选择了放弃，而白轩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半点的退路。沈慧觉得自己该笑，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簌簌落下。

　　白轩站在机场，他想起了那个雨天，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撑伞走到那人身边，“回家吗？”那人抬起脸，皎月般的脸恬淡如月下睡莲，“嗯。”那一刻，心中荡漾出前所未有的安心。

　　如果时光倒流，自己是否还会选择去见传说中的小秦先生？

　　白轩脑中突然浮出一个荒诞的问题，他闭上眼，心脏却替他回答了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

　　阳光流泻，他会走出那斑驳树影，然后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告诉他，“我会替你分担所有悲伤痛苦，请不要再排斥我的靠近，还有，我爱你。”

　　我爱你，即使知道你的温柔会将我的余生封印在地狱煎熬，我依旧无法拒绝你的浅淡笑意，你是我一生的梦魇与光明，这一切早已在那一眼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