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张子玉

2、第 2 章

　　华邨，是日本人为那些愿意加入“76号”和为“大东亚共荣”做出贡献的中国人所设立的一条现实意义上的“华人街”。在这里，居住着令人恨之入骨的最大的汉奸头子们和他们的爪牙。美其名曰的给这汉奸大本营挂上“华邨”的名号，不仅是日本人对这些汉奸的保护，其实也是一定意义上的监视。在这里，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无不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中，就连每个人一天上了几次厕所，是大号还是小号这些事日本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当载着荣初的车驶入这个大本营的时候，日本人那里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黄金德从副驾驶探出头来，谄笑着地将证件交给门口的守卫。
　　守门的人穿了一身日本军装，带着土绿色的狗貂帽子。他把证件打开看了一眼，又往车里面瞅了瞅，见是两个从没见过的中国人，便朝车里喊道：“你们的，什么人？”
　　黄金德见状忙道：“军爷，军爷，这是我们处长请来的两位贵客。”
　　守兵狐疑道：“什么的，干活？”
　　黄金德忙抓住守卫的手，塞了点东西，悄声说：“军爷，你就通融一下。”
　　守卫捻了捻手里的钱，点了点头，手一挥，让他们进去了。
　　铁门徐徐拉开，载着荣初这个不速之客的车就朝着这黑暗的深处驶去。

　　就在这个华邨的最深处，最高的一栋楼上，一个人影闪过。
　　“如何？”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
　　“已经进来了。”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说道，顿了顿又说：“想不到这个周佛海还挺厉害的。”
　　年长的军官摇了摇头：“你错了。这个荣初并不是周佛海请来的，而是那个黄金德。”
　　“黄金德？”年轻的军官愣了一愣，“怎么是他？”
　　年长军官注视着那辆汽车驶进院中，年轻军官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的等着。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年长军官突然说：“琦井君，你后不后悔来这里？”
　　那个叫琦井的突然被问了一句这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知所措的说：“将军……”
　　“你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本该征战沙场，而我却把你留在这里，你一定很怨恨我吧。”
　　琦井立即反应过来：“不，将军，您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我不怨恨您。”
　　“再说……”琦井犹犹豫豫的说道，“其实在这里也是战场不是吗？将军您说过，如果要征服这个国家就要征服这些□□人，通过他们我们才能更快的取得胜利。我愿意把这里当成战场，即使没有硝烟我也不在乎，只要，只要不要再有人牺牲了，我是再也不会让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的，为了保护他们，我也要站在这里！”琦井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充满了斗志，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年长军官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被感动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拍了拍琦井的肩，语气里充满着骄傲：“好孩子！”
　　琦井更是被他激得高呼：“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载着荣初的汽车缓缓的都停在了一车小院门口，荣初和俞晓江也下了车来。荣初一手拉过俞晓江，却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关切地回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俞晓江虽说是一位优秀的间谍，但她也只和自己人打过交道，却从没和日本人打过交道。在路上的时候，她就觉得此行实在欠妥。现在她是中共在上海地下组织的领导人物，一举一动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怎么会答应荣初容他胡来呢？一路上，俞晓江越想越觉得不妥，可是已经在车上，又没有办法停下来，她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是好。刚刚在院落门口望去，黑漆漆的大门张开大嘴迎接他们进去，俞晓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更觉得心慌，一路下来竟是出了不少的冷汗。
　　荣初刚刚一拽她，她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无论自己如何想都已经来到这儿了，既然一切已经来临了，说什么都是无用。
　　她向荣初宛然一笑：“无事，我们进去吧。”
　　荣初见她从刚刚的失魂落魄又回到了自信的样子，知道她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便伸出手臂，打趣道：“好啊，我的夫人，那么请把。”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黄金德不知道刚刚这两人的一番内心交流，只道：“荣先生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啊。来，二位，请。”

　　在华邨里，虽然房子的布局大体上相似，但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同的人住的房子的规格还是不一样的，就那周佛海的公馆来说，在华邨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但还算不上最好的，只有一个三层的小洋楼，外加一个较大的院子。华邨里的房子都是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都用高高的墙围起来，除了华邨里最高的那处房子，各个院落之间都看不到互相的情况。
　　荣初二人被请到周佛海的公馆，就见从房屋里走出两人来，荣初一看他们的打扮便知道他们就是周佛海夫妇了。
　　周佛海笑脸相迎：“荣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敝舍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哎，这位就是荣夫人了吧，您好您好！”
　　俞晓江也笑盈盈地应了，不做过多的表示。
　　周佛海看到俞晓江的笑脸竟愣住了，一旁周夫人见状忙推了他一下：“佛海，还不快把客人请进来，别让人家在外面站着了。”
　　“对对对，”周佛海像是突然恍悟过来，“荣先生，荣夫人，抱歉了，快请进快请进。”做了个“请”字，把荣初和俞晓江让了进去，又多看了俞晓江一眼，也跟了进去。
　　周夫人跟在后面，看到丈夫的举动，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整了整面容，露出笑意进了屋里。
　　周佛海把荣初他们请进了客厅。各自落座后，周佛海犹豫了一下，看向俞晓江，问道：“荣夫人是哪里人？”
　　荣初和俞晓江听了这话俱是一愣，荣初问道：“怎么了？周先生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周佛海略一思忖，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荣夫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荣夫人可见过我？”
　　俞晓江不动声色：“呵，周先生也是爱开玩笑的，今天我可是第一次见您呢！”心中却有些慌乱，心道这莫名其妙的是怎么回事？一时不得其解。
　　而一旁荣初心中却是明白了大半，俞晓江虽然已经在军统里除名了，但是她毕竟还是军统的老人，况且她还是身居要职，下面的人认识她是极有可能的。不过这周佛海是中统，难不成也见过她？要是这样可麻烦了，万一晓江让他们认出来，自己两人岂不是都要葬送在这里？自己死没什么，可是晓江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如果两人就这么毫无反抗的死在日本人这儿岂不是太冤枉了？
　　见周佛海还是一副较劲脑筋思考的样子，心念一转，道：“其实周先生认识晓江也不奇怪，每次我总是带她出席，周先生也许是见过。”话锋一转，“对了，我听金爷说周先生找我来事要谈比大买卖？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可以只赚不赔，而且周先生还愿意找我合作呢？”
　　周佛海听荣初叫黄金德“金爷”笑道：“荣先生真是太抬举金德了，他哪有那个资格让您开口叫金爷呢？嗯……关于生意嘛……” 口中犹豫着，眼神却瞄向周夫人。
　　周夫人立即会意，道：“对了，妹妹第一次来我还没给妹妹准备什么礼物，这怎么可好？”
　　俞晓江就要阻止，周佛海抢先一步说：“哎呀，你们女人怎么多事。我记得前两天不是有人送来一箱首饰吗，你带荣夫人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让她拿走好了。”
　　周夫人拉起俞晓江的手，对她说：“妹妹，你就跟我来，有哪个你看上的，不用客气就拿走好了。”
　　俞晓江本事应该跟着去的，但此次来到周佛海这儿她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一路上她就想问问荣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因为一直有外人一直没能张口，她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当荣初和周佛海谈的时候她能一直在边上听着好掌控局面，可是现实却是她作为一个女人，作为荣初的妻子，是不能干涉荣初的行动的。从刚才一直到现在，她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一切好像都在脱离她的控制。
　　她犹豫着，荣初知道她是不信任自己，但这是在别人家里，这些是由不得他控制得了的，只道：“晓江，你跟周夫人去吧，有什么喜欢的就和周夫人说，反正周先生家财大业大也不会在乎你的几个首饰的。去吧。”
　　俞晓江一听荣初这么说，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跟着周夫人离开。
　　荣初看着俞晓江的背影有些怅然，果然是这样，就算自己表现得再积极，她还是不相信自己，荣初心里苦笑：“晓江啊，其实我和你一样啊，可你为什么总是不能……。”
　　只是一瞬的惆怅，荣初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说：“周先生，这下你可以说清楚了吧。”
　　“荣先生请跟我到书房来。”

　　春风拂面，阳光晴好。春日的阳光一如她温婉的性子将她的光芒洒进屋内，将屋子照得通亮。
　　夏跃春站在窗台前向下观望着。
　　院长的办公室是全院最好的一间房，四面通透，采光极好，最重要的是从屋里望去，医院里外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夏跃春似乎看得有些累了，在窗台前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眼神不经意的瞥向窗外，突然一顿，又仔细看了看，挑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满意的说：“这家伙，怎么才回来？”
　　转身把办公桌上一个不起眼的扑满转了一下，办公后面的柜子移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只一会儿工夫，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那个断了臂的乞丐。
　　夏跃春见到他，口中责备道：“怎么才回来啊？东西呢？”
　　那人有些愣：“什么东西？”
　　“情报啊！”夏跃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说，阿次，你不会这么久不做情报工作连这个都忘了吧？”
　　杨慕次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摞钱：“没有情报，只有这个。”说罢，自顾自的坐到一边去了。
　　夏跃春没有注意到杨慕次的不对劲，拿着那摞钱去一旁研究了。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夏跃春才把情报搞清楚，又写在一张纸条上。看到纸条上的字，夏跃春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把情报放在桌子上，疲惫的叹了口气，抬头见杨慕次还在那坐着，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已经把他晾了好久。
　　夏跃春走到他面前。
　　“喂！”
　　杨慕次被吓了一跳，沉着脸问：“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夏跃春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我让你去见你一直想见的人，怎么回来成这样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看到你哥，担心了？”
　　“我……。”杨慕次梗着脖子，“我才不是，他过得好好的，根本不用我担心。”
　　“哎！就知道你是这样，明明很担心，还不肯承认。”夏跃春一副了然的神情。
　　“这。。。这脸上的东西你什么时候给我摘啊，这哪里来的人皮面具，放在我脸上真难看。”
　　“我没想到对于外貌方面你兄弟俩倒是一样啊。不过不行，至少目前很长一段时间是不能拿下来的，你想啊，你哥在外面有头有脸的，谁都认识他，要是有人知道你和他长得一样，咱们的情报工作还怎么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得为你哥想吧，你当初为了报仇把他推到危险的中心，难道你想他有事？或是他又为你的事担心？你也不是没看到他现在的那副样子，表面光鲜，心中的苦楚……唉，只有你处在他那个位置上才能体会出来。”
　　“我知道，我愿意代替他！”
　　夏跃春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杨慕次低下头，“我……。”
　　夏跃春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知道，即使你和他长着同样的容貌，你们也不能互相代替。他现在的朋友圈里有哪些人你知道吗？你知道如何做生意吗？你知道如何在那帮汉奸之中周旋吗……。。”
　　杨慕次听到他的话突然想起来什么。
　　“跃春，我刚刚看到我大哥他们被人劫走了！”
　　夏跃春还沉浸在谆谆教导之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啊？什么？”
　　“我刚才看到我大哥和晓江被一个叫什么黄金德的接走，说是好像要找我大哥谈生意，我不放心就跟了一路，后来发现车子进了日租界。”
　　夏跃春也反应过来：“你是说阿初可能是被日本人给劫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晓江怎么搞的？怎么……怎么会跑到日本人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