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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拙荆戏子图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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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深处越能嗅到一股醇厚的酒香,推开一扇低矮的小门,异域的歌舞当即映入眼帘。红烟靡靡,语笑喧阗,杏红色的帷幔摇曳生姿,燃烧的火苗像女人撩人的纤纤玉手,一副快要失火的岌岌可危的模样。中央是一座小小的舞池,三名穿着浓艳的卷发舞姬在上边大方的舞蹈,毫不拘束。不见乐手,妖冶的旋律仿佛凭空而来。
男人们混乱的围坐在舞池下,或把酒言欢,或欣赏歌舞,或捉住斟酒的美姬便卿卿我我。
披肩卷发,蓝眸敞背,弥漫浓浓的西域风情。
——“臣可是要阅尽天下女色的男人。”
想起那厮曾经说过的话,郁泱眉头轻蹙,顺着罗盘的指向穿过人群,往更深处走去,不料被老鸨挡了下来。
“公子,我们这里可不藏人,要找人请到别处去。”
“可有来过一个点要十来个美姬的男人?”
女人冷漠:“没有。”
郁泱掏出金锭,女人才满意地挪开脚步。“里边是厢阁,公子想找尽管找去是了,哼哼哼哼!”
郁泱提起一盏烛灯,横眉走进长长的厢阁。厢阁另是一种热闹,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得难以描述,透过半透明的门帘隐约能看到里面一具两具或三四具层层叠叠、波澜起伏的卖力的躯体。不只男女,还有…
每一个阁间只有两米多宽,但每走一步郁泱都觉得格外漫长,仿佛无休无止。他额角冒出了一层细汗,脸色僵持苍白,却十分谨慎认真。他倾耳寻觅那厮的声音,哪怕是正欲丨仙丨欲死的声音。
身侧忽的传来鼻音厚重而曾相识的娇嗔。“还要,还要!”
一个凶悍的声音畅快地答应道:“给!”
郁泱停住了脚,怔得眼眶都在打颤,声音微小而发抖。“俾直?”
“啊啊啊啊!”里面自顾自的乐着。
“安逸?”
“嗯嗯嗯嗯!”里面依旧自顾自的乐着。
持着烛台的手越握越紧,静默了片刻,蓦地狂吠:“安嫖!”
“要不得,来了,不行了,啊啊啊啊!”
郁泱怒火中烧,拔出腰上的佩剑挥手斩断门帘。帷幔落下,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抹□□“吧唧”一声打到了他面具上…
“嚎你个锤子!找抽呐!”
完事的莽夫愤然起身,站起来竟然高过郁泱一个头,铜头铁臂,俨然是个屠夫,正伸手向一旁的大砍刀。身下一名兢兢战战、疲惫不堪的男子捂着身子,躲到了莽夫身后。
墙壁上是琳琅满目的道具,幸而不是那厮受用。郁泱仰首对上莽夫的眼睛,面上分毫不让,脚下却不禁挪退了几步,咽了咽喉。莽夫一提刀,郁泱忙将手中的蜡烛朝他眼睛砸去,瞬间消失在了长廊。
“啊!小兔崽子有种别使诈,吃爹爹几刀!”莽夫勃然大怒,理清楚眼睛后已寻不见郁泱的踪影。“你小子有本事叫嚣,有本事出来较量一番!”
郁泱躲进了一个静悄的阁子,门外莽夫的声音越走越远,他顺了口大气,才看到梳妆台前坐有一名美姬,背对着他,身姿略微曼妙,头披长纱,蓬松的卷发披在肩膀,上穿一件红底描金小裹胸,下穿开腿褶皱大长裙,是西域舞姬的服饰,但彼人穿得实在不伦不类。
郁泱无欲多看,方才慌逃之中忘了方向,拿出罗盘辨个南北,却见罗盘正正指着眼前的女人。女人面前是一扇窗,窗外是星辰大海。女人显然不知来了人,大咧咧地提了提裹胸,手忙脚乱地从梳妆匣取出一堆胭脂水粉,毫无规矩的往脸上涂抹,举手投足间能分明看到一两块并不厚实的肌肉。那笨拙的模样像干惯了苦力活的村妇进城,东施效颦,手腕上还戴有十来个金晃晃的手镯,更显庸俗。郁泱可气地扔掉罗盘,狼狈起身离去。
“嚯嚯!”女人发出一声哀嚎,捂住胸口揉了揉,好似被尖锐的东西扎了。
郁泱一怔,应声回头看去,女人侧过身从一旁的抽屉扯出两条绣帕往裹胸里塞。那侧颜在火光中停留了一瞬,恰似一位新娘!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接天莲叶无穷碧!长长的金耳环垂到了胸前,胸前系一颗硕圆的珍珠,惊艳之余更多了一份华贵,跟外面的庸脂俗粉不一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郁泱挪不开了眼。
女人打理好自己,起身蹦了蹦,把裤头勒紧,打了个死结,然后转过身来,瞧见墙角处呆若木鸡的郁泱,冷眼一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呐!”
莫追推开郁泱走出去,将身后的薄纱绕到面前,遮住嘴巴系好。
郁泱轰然麻痹,蓦然跟上去,一脚踩上莫追的裙摆。要不是裤头系得紧,不然这会肯定不值钱了。
“你大爷!”莫追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站起来瞪了郁泱一眼道,“寻乐子去找别人,别跟我说你喜欢男人。”
安逸——一个本该母仪天下的男人,居然在花红柳绿之地打扮得花枝招展?
郁泱一脚再踩了上去,难以接受:“你在这里招客?”
莫追晌午听一商贩说门口的捕快是在逮男人,便寻思自己一身女儿妆,加之夜色正浓,应该能蒙混过关,而大周皇帝最恼烟花巷,更不会找来。
莫追正烧脑中,回头袭了郁泱一脚,愤愤道:“那也不接你这票。”
郁泱屹立不动:“跟我走。”
“你谁?凭什么跟你走。”莫追猛地一抽,将郁泱脚下的布料狠狠拔丨出,转身就跑。
郁泱刚要追上去,莫追忽然折了回来,一改方才嫌弃的态度,和气道:“刚才你说要带我去哪?”
家——
郁泱愣了一瞬,略觉可恨:“不去哪。”
气氛随即尴尬起来,良久,郁泱道:“你想去哪?”
“想出去!”莫追方才出去,开门便看见那几个晌午追杀自己的人,生生被吓了回来。并不是怕自己的模样不够惊为天人,而是怕了那条伏在地上嗅气味的狗。常听说江湖中人会飞檐走壁,莫追见郁泱身着江湖衣饰,溢着贵气,应是个世外高人。
狗急了会跳墙,病急了乱投医。莫追随口撒谎道:“我掏了件宝贝,哪知官府在追缉,捕头在外候着,你能带我出去?”
“出去简单,你可接客。”一句十分肯定的疑问句。
莫追这会子正经瞧上郁泱,看见红色面具上白白的一抹,正疑惑那是什么,待清楚后老脸一红:“哥…我不好这口!这种事不差钱,我请你。”莫追从裹胸里摸出所剩无几的十两银子塞到郁泱手中,赶鸭子上架似的把自己“托付”出去。“你不说话我就当成交了。喏,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快去吧,完事了回来帮帮我。”
郁泱一脸懵地点了点少得可怜的银子,再看看眼前的人,欲言又止,取出身上所带交于他。
莫追打开钱囊,里面全是货真价实的金锭,而自己穿戴的那一身行头实乃败絮其中。小巫见大巫了,迎头盖了自己一巴掌,越觉自己寒碜可怜,收回了那十两银子。“你如何才肯帮我。”
“简单,我问你答。”
问答?莫追敏感起来,多多少少有听过官府派人到不夜城钓鱼的案例,不禁寒毛卓竖。内心纠结了一顿后,假假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出了艳窑来到了一座船头。皓月凌空,天海一片湛蓝,一派好景色。一层海浪袭来打在船壁上,船身纹丝不动,莫追却下意识搂住了一旁的船杆。远处巡捕依旧在灯火明亮的门口处搜人,果然只查男人不查女子。
“婚配否?”
莫追心底“嗯?”了一声,到底没什么好掩饰的。“没有。”
“可有心仪之人?”
“有。”
“何人?”
“厨…厨娘。”
郁泱脸色冥冥中绿了起来,语速不自觉加快:“年龄几何,品貌如何,相处几时,订婚否?”
“大兄弟,恕我愚昧,这与你何干啊?”莫追心底一群奔腾的马。
“她若不良,你如何成家。”那口气,胜似人父。
“我成不成家与你何干啊?”
郁泱隐忍了一口气,避而不提:“十年前你在何地,交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查户口?莫追自恃不会上这个当,他可是黑户!况且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十年前干了什么,可愣是连自己是不是雏都不知道。“大侠,我内急。”
郁泱冷眼:“扯谎。”
莫追:“……”
那语气,仿佛很了解他啊!
郁泱扶了扶面具,收敛声色。
对面的船屋袭来一阵暖胃的饭香,正是寻常百姓家晚宴的时刻。郁泱回头看了一眼莫追,正干愣愣的抱住木桩,委屈得像个被家长训斥的小娘子。
郁泱回过头去,两指敲响船杆。小二闻声从横梯小跑过来,笑咧咧道:“客观需要点什么?”
郁泱吩咐了一二,小二得了赏钱,兴冲冲地回去点菜。
莫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只觉大侠不尽人情,若是用饭,怎也该客套地问一下他想吃什么,哪怕他肯定会说随便。莫追正尴尬,忽的脑壳一凉,万一大侠压根没想请他吃饭呢?
罢了,又不是没看过别人吃饭,好歹他也是八仙楼的头牌跑堂。
不久小二回来,递给郁泱一个包裹。郁泱伸手进包裹摸索了一会,像是检查什么,然后满意地点了头。小二会意,低头走过去将包裹恭恭敬敬呈给莫追。“夫人,您的衣裳。”
噗!
莫追呛得口水都逆流进鼻腔里,连连咳了好几下。
郁泱似乎默认了小二的称呼,对莫追道:“把衣裳换掉,大庭广众之下少卖弄风骚。”
好嫌弃的语气。
莫追冷脸,转到柱子后,三两下把衣裳换了过来。“我会把衣裳钱还给你的。”衣裳质感不错,只是颜色他不喜欢,里衣正红色,外衫鹅黄色,印有云纹,长靴和发冠一并俱全。
衣冠楚楚固然好,可甚是别扭!这是风月场合公子哥的衣饰,他一个给老板娘打杂的,如此格调万一客人误以为他是老板怎么办。何况…莫追咽了咽喉,他未必买得起!他拿着发冠,磨磨蹭蹭从木桩后走出来,尴尬道:“大兄弟,不合身。”
当然,最恼的还是它的颜色。跟个什么似的!
郁泱看他一眼,崩溃了。衣裳上的布料全砌在腰上,衣摆左高右低,腰带现有玉扣不使,偏偏打个死结,还打成了蝴蝶形状,最不能忍的是一对裤腿挂在了靴外,狼狈得像个逃窜的情夫。衣裳本具有的幽情逸韵荡然无存,郁泱上去就是一脚。
“卧刀!”莫追疼得抱膝弹跳,叫苦不迭。他还没反应过来,郁泱就单膝跪下,一掌抓住他的小腿,将靴子脱了下来,把裤腿整理得一丝不苟,然后再把靴子套回去。
一时站不住脚,身旁又没有可以撑持的东西,莫追下意识扶住郁泱的肩膀。
郁泱颐指气使:“另一只脚。”
“噢…”莫追老老实实地换了另一边脚,他本想拒绝,但大侠的口气不容置喙。
靴子穿好后,郁泱起身,抓住他的腰带解结。但好似打紧了…
郁泱专注解结,如此近距离,莫追悄悄打量郁泱的眉目,发现郁泱的睫毛比他见过的姑娘的都长,脸的轮廓也恰到好处,应该长得不赖。可看到面具上那一抹□□后,莫追当即意识到大兄弟的初心似乎不正当,忽的退了好几步。
“我自己来!”莫追打了个寒颤,一气呵成,手忙脚乱地将腰带解下来。
郁泱被他的大吼吓了一跳,但还是迎上去,将他的衣裳抹平,规规整整地系上了腰带。再看去,莫追像脱胎换骨,骨子里那点文人气韵微微显露了出来,神采奕奕,愈发显得修长。果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郁泱去拿莫追手上的发冠,打算帮他戴好。莫追当即收到身后,模样谨慎,郁泱手停在了空中。
是要为他绾青丝、举案齐眉吗?
郁泱进一步,莫追立即退一步。进一步、退一步…
“蹲下!”郁泱目色一冷。
莫追径直蹲了下去,毫无一点反抗的意识。
郁泱一把抓起莫追的头发,感觉如握乱麻。“为何如此糙?”还有一股焦味。
“火钳烫的。”窑子里那些伪西域教的。
“客…客客官?”小二上来便怔,差点打翻怀里的矮桌,只见眼前左边站人,右边蹲人,中间一根柱子不知挡住了啥物。
郁泱听若未闻,将不得理的头发笼统的搓成一团,将发冠硬套了上去,整了一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老子让你糟蹋头发了吗。”
“啊!”莫追吃一计拽发,疼!
束完发,郁泱抬起莫追的下巴,打量一下,顺眼多了,道:“洗脸去。”
那景致,啧啧啧!小二血脉喷张,老脸一红,纵是混迹不夜城司空见惯,也把持不住如此不修边幅搞事的两具修长的肉身。
一旁有盆积的水,莫追走过去,内心一万个问号。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正叨叨着,忽然发现衣服很合穿,衣裤且不说,鞋子合脚才难得。傅讥七年来就没给他买过合脚的鞋。大兄弟好眼力,一眼能看出他的码。
等等,万一是小二眼力好呢。也不对,小二眼力好就不该叫他——“夫人”。
莫追擦干净脸回去,流鼻血的小二已经张罗好了一桌晚宴,郁泱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文雅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儒士。一秒之前他还怀疑大侠的身份,这一刻他笃定大侠是一个真正的江湖浪子。因为满满的一桌菜,全是鱼!
清蒸鲈鱼、酸菜鱼头汤、鱼丸腐竹汤、糖醋鱼、荷叶烤鱼、剁椒鱼头、红烧鲫鱼…
莫追不禁脱口而出:“大兄弟!你是要反周复晏吗!”
在大周,禁止吃鱼!寻常百姓逢年过节倒可以偷偷摸摸的吃点,而朝廷官员则要严格律己,若吃了,被检举是要写检讨的,然后在档案上记上一笔,成为毕生抹不去的污点,随之不会再有升迁的可能。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江湖中人才敢混吃造事。
这个奇葩禁忌归咎于先帝,因为先帝的名字中有一个“鱼”。先帝在时不曾禁鱼,与先帝有冤有仇的诸侯王还天天吃鱼,甚至将鱼计入礼记,要求国之重典、大小祭祀中的猪羊之用统统改成鱼。好似全民吃鱼,先帝就能死一样。
先帝成为天子之后,百姓怕犯了忌讳,自发开始少吃鱼、不吃鱼,久而久之,约定俗成的视鱼为圣物。先帝仙逝,天下大赦,守孝三年后理应开放吃鱼。不料文后懿旨一下,全国禁鱼,把情怀升华到了律法范畴。罪魁祸首依旧是先帝,好端端的,给太子取字“子酱”,给公主取字“头汤”,在郁氏的江山下,让那些杀鱼不小心杀到怀孕的母鱼、吃鱼想吃鱼头的百姓咋整?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举国不吃鱼。从此,大周的猫不挑食了,耗子都没了身影。
说来先帝也是狠角儿,郁泱还没出世就给他起了“郁闷”这个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名字。文后岂能容忍,以暴力相要,锲而不舍地掐了两年,先帝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她,将太子“郁闷”改成“郁泱”,将公主“郁血”改成“郁渊”。
直到今天,文太后都改不了口,依旧唤郁泱小名“闷儿”。
幸而安逸不是先帝亲生,没有遭到先帝的毒爪。话说当年先帝就有给安逸取名“郁寡欢”的冲动,不知被什么邪丨恶力量驳了回去。安逸是不怕吃鱼的,他家的传统就是吃鱼。先帝还曾喂他吃过鱼,别人若指控他吃鱼,他便把先帝这尊免死金牌亮出来。然而“世风日下”,敢给他做鱼吃的人越来越少了。
莫追爱逛不夜城的原因之一就是可以吃到鱼。这禁鱼就跟禁丁书一样,越禁人越不得控,莫追发现自己比以往更爱吃鱼了。
而明目张胆的点上一桌…莫追顿时对大兄弟充满敬意,这等气魄非常人所能匹及!
莫追斟上一杯酒敬郁泱,疑惑道:“大兄弟你还养家糊口吗?”
“上有老,有妻,无子。问这个作何?”
莫追崇拜道:“你不怕满门抄斩?”
用不上满门,斩一个就够受的了。郁泱沉默片刻,道:“不吃鱼,贱内留不住。”说罢,执起筷子给莫追碗里添了整整一条糖醋鱼。
莫追愣了会:“你不吃鱼?为何还点?”
“我…不吃甜。”
“那吃鱼眼睛。”莫追左手执起筷子,笨拙地捅向清蒸鲈鱼的眼眶,好一阵后才挑出了鱼眼睛,用小汤匙舀起来,放进郁泱碗里。
对于吃货,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就两顿。莫追已把大兄弟“视为己出”了。
郁泱嗅到鱼腥,胸口忽来一股闷气,不舒畅起来。但毫不犹豫,一口气将鱼眼睛咽进肚里。
莫追倍觉亲切,笑了起来,又给郁泱挖了几颗鱼眼睛,自己也敞开心怀,吃着手上望着盘里,狼吞虎咽,满嘴流油。
吃鱼以这种吃相是要诛九族的!洋葱都还要一层一层一层的剥,何况是皇族的本体——鱼!啃就算了,律法有成文规定,吃相一定要优雅、态度要虔诚!
“小心鱼刺卡了。”郁泱不知从何劝起,那厮吃起东西来还跟以前一样视死如归。“小二小二!拿坛醋来!”以便于随时救急。
吃完了四条鱼,莫追也有点饱了。郁泱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无需担心莫追会被鱼刺卡到,因为莫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郁泱隐隐觉得——脊椎疼。
吃撑了,开始喝鱼汤。莫追终于闲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起汤匙,一口一口斯文地抿着汤汁,不避讳道:“你有妻室还跑出来鬼混呐?”
郁泱瞄了他一眼:“他也跑出去混的,甚少回家。”
“她多久回一趟家?”
“短则三四月,长则六七年。”
莫追一时无言以对。“你们江湖中人…真绝色!你有没有想过改妻再娶?相夫教子嘛,媳妇就是用来养在家的,一直在外不好。”
郁泱饮下一杯闷酒,饶有意味道:“他若真懂这个道理,便好了。”
“你跟你媳妇比,谁更阔绰?”
“我。”
“她在外面勾三搭四吗?”莫追心想大兄弟有钱有型,脾气也不差,如果这样都留不住女人的话,是不是因为性丨无能啊?
“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嚯!你先的还是她先的。”
“他。”怨气吐不够似的,郁泱又补上一句,“一直死性不改,最近又看上了厨房里的,也不知他好过多少人。”
如此为人丨妻子,太过份了!莫追义愤填膺:“你还不休她?”
“我死过一次。我站在楼顶上要往下跳,他赶过来劝我,我没听他的…”
郁泱望向海面,眸色朦胧,好似在回首以往,诉说他不休妻的原因。莫追撑起下巴认真听。
“我跳了下去,连同他一块砸死了。”
“嗯?然后呢?”
“我想有个时间,跟他正常的吃一顿饭。”
莫追眼睑微合,眼光犀利,暗搓搓地将郁泱归入某种人群。“大兄弟,今天嗑药了没…”一语未毕,脸色突变,焦卷卷的汗毛竖了起来!
“怎么?”
“狗!皇帝的狗!”莫追瞬间被打回了怂样,往后退缩,小声而恐惧道。
郁泱侧头瞥去,发现是随从找到了这里,怒起,一掌重重击在桌面上。船板为之一颤,一旁旗帜“懂事”的倒了下来。一行人吓得畏畏缩缩,牵着狗连忙跑走了去。
“嚯!”莫追瞠目结舌,钦佩道:“大兄弟,你使的是什么招数?”
郁泱手都麻了,还矜持道:“声东击西之驱蚊避虫掌。”
“比我见过的胸口碎大石还厉害!大兄弟,你在江湖可有称号?”
郁泱顿了顿,道:“一丈青。刚才说到哪了?”
“啊?忘了。”
从山珍海味聊到山野村花,饭席渐渐凉去,只剩下了冷炙残羹,时光甚是不尽人意。郁泱没能从莫追话里探到多少讯息,只知他过得尚好。此生还能见他已经无憾,郁泱取出钱囊递给他:“江湖规矩,相识一场,送你的你且收下。”
莫追缺钱娶媳妇不假,可收下实在不妥,几句话推托,却被郁泱冷漠的眼神塞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欲拒还迎还显得身不由己地将钱纳入怀中。“贪财了。”
郁泱:“你找个地方住下,两日后便可以出去了。”
莫追疑惑:“你能摆平看门的?我看到有大理寺的人。”
郁泱沉默地凝视莫追许久,唇欲启不启,像做了艰难的决定,眼里的光瞬间幻熄,起身沿原路返回,举剑指天,一副要去砍人的凶煞模样,留下了一句话:“我挨个削了他们,先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好去找你!”莫追呼喊他。
“一丈青!”说罢,郁泱眼睁睁撞到了木桩上,“砰”了一声。
莫追没忍住笑出声。他不挽留郁泱,相逢何必曾相识,缘分是最不须追也莫须留的东西。
郁泱回到茶社,没看到随侍的身影,丁鹭那匹蠢驴在他的席上睡得像头死猪,脚下锁着镣铐。郁泱对丁鹭有两大仇恨:一恨他图文并茂、珠联璧合;二恨他随心所欲、爱吾所爱。
郁泱步子有些踉跄,上去两脚把他喘醒:“你不是要找他吗,去啊!”
丁鹭疼醒了过来,见郁泱撒泼之中有些狼狈,连忙从席上溜到角落里抱头蹲好,莫敢仰视,将脚镣抖得“哐哐”响。“陛下解开锁,我才能去找他。”
郁泱握剑劈过去,发泄似的对脚镣一顿乱砍,动作幅度异常之大,喉咙里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哽咽声,眼眶里打转的水珠愣是没滴出来,有好几剑险些劈到丁鹭的脚。
丁鹭发慌,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毛骨悚然:陛下发酒疯了!
“陛下把剑给我!”
郁泱听不进话,剑铁相接擦出噼噼啪啪的火花,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丧心命狂啊!”丁鹭吓得腿都在抖,朝外面狼嚎,“来人呐,你们家公子疯了疯了!非礼啊,来个人!”
那只藏獒千里闻声一般冲了回来,一个飞跃将郁泱扑倒。侍从赶了回来,忙扶起郁泱。郁泱着了魔怔似的捡起剑接着劈。
丁鹭滚蹿到一旁,惊呼乱叫:“圣上喝疯了,乱搞事!”
侍从挡不敢挡,只隔开了丁鹭,端上一盏茶来。郁泱脑袋又晕又胀,胸口愈来愈闷,忙忙喝下一口茶,还抵不住难受,扶墙躬身就吐了起来。
那胃浊物,咦!
丁鹭被郁泱恶心到了,忍不住想吐,但他得忍着,撇开脸去幻想女人才能使自己好受一些。
侍从惊叫起来:“陛下,您吃鱼了?”
大周的皇帝居然吃鱼了!这不等于狗啃了狗骨头吗!
侍从一惊未定,一惊又起:“陛下你脸上…”
“哈哈!”丁鹭忍俊不禁,连忙捂住嘴。罪过罪过,他什么都没看到!
侍从拆下郁泱的面具连忙扔掉,警告道:“看到的都不准说出去,小心舌头!”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只丁鹭频频点头道:“是是是!”。
如一阵凉风吹过,尴尬了。
郁泱吐完后有气无力,趴在侍从肩上虚弱道:“扶我去知州府上沐浴。”而后便晕了过去。
皇帝是晕是死丁鹭可不管,只道:“你们拿钥匙的那个,给我解开镣子。”
“谁允的?”侍从没好声好气,然后对旁人道,“正好,把他扔到衙门牢房里去。”
“陛下允我走的。陛下你醒醒!”丁鹭捉急起来,“待会再睡!”
侍从忙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小声凶道:“别吵陛下休息,等陛下醒来再说。”
丁鹭欲哭无泪:造孽啊!
次日郁泱醒来已是午后三竿,窗外莺啼燕语。寝内宽敞而明亮,烟炉燃起怡人的香,床前的桌子上叠放了整整齐齐的新衣,玉佩、发冠、折扇放在梳妆台上。
郁泱打量了一下四周,全是崭新的事物。想来是知府连夜腾出了一间空房、添置了新的摆设。
郁泱起身直接去了府堂,早膳没来得及享用。身后跟了一群侍卫,警备程度像回到了宫中。
府堂的一行人听到了脚步声,停下交头接耳,低下头站直。等郁泱坐下后,齐齐下跪磕头。
“免了。”郁泱揉了太阳穴,昨晚的醉意没有尽去,胸口还有点闷,抬头看了阶下一行人,发现有点热闹。
阶下有他妹夫孟鸢、大理寺卿许沿及刑部尚书陈酉。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刑部掌法律刑狱,两司职权相当,即便是天大的案子也用不上两司一同查办。许沿和陈酉作为两司最高执事居然手牵手到骆城,搞事?
郁泱疑问一如陈述:“什么案子把你们招来了。”
孟鸢踏出一步,道:“三年前骆城万亨钱庄庄主班熙之女班姝枉死一案,逢四年一次大审,大理寺察此案有误,故立案翻查。”
三司并立的意义之一是互相监查。大理寺查出刑部有失,若翻查成立,则原负责此案的人官职难保,刑部尚书亦难脱责任。
案子每年年末进行一次统查,四年一次交换大审,大审过后不再复查,除非有疑者确定有误,提出上诉,否则将存入大档案库长期保存,十二年之后运至火场销毁。这十二年内若还有错失之处,上诉的程序就非常糟糕了。总言之,一桩案子能有十六年的翻案时间,若十六年之后还有人上诉,两司就要发挥无限的想象力了。
十六年!陈酉作为刑部尚书,心里早已把先帝日成了狗,又庆幸自己不在户部。户部的,二十五年,就为了查水井。
差役将案件文档呈了上去。郁泱:“在逮捕何人?”
许沿:“骆城运船制造的千金武粼儿及安逸。”
郁泱闭目,显得头痛,一旁侍婢立即迎上去替他按捺。郁泱仿佛置身事外,风轻云淡道:“撤了。”
阶下的人霎时全懵了,皇帝一眼都没有瞧一下案件。众人心底大都冒出两个字:徇私!
为了陈酉?陈酉是皇帝的心腹,众所周知。
许沿站了出来:“依大周律法,错判案件必须立案重审,天子亦不可逆之。”
此条律法乃先帝所立。郁泱顿时有同陈酉一样的冲动。“从今天起,这条法废了。”
“陛下要修法,需要经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拟案审批。定下来至少两月之久,权不及眼下一案。”
许沿说辞还算和气,陈酉是受审一方不好说话,倘若受审方是大理寺,皇帝要敢提出撤查,他一定将郁泱骂到狗血淋头。什么徇情枉法呀、假公济私呀、滥用职权呀、草菅人命呀…不把郁泱骂到自觉可耻绝不罢手。
郁泱冷目睁开,挥手示意按摩的侍婢退下,周身寒气腾起。
气氛冥冥中紧张起来,众人屏声静气,不敢多舌。
“你撤不撤。”
许沿站得笔直,沉默了许久,抬头直面郁泱一字一顿道:“不撤。”
郁泱愤然起身,冲侍卫道:“来人!…”
郁泱话语未尽,许沿迎头大声道:“臣有太后懿旨!”
许沿声量虽不如郁泱,但威吓力分毫不让。
大理寺小官呈上圣旨。郁泱忙的打开,见圣旨上是太后亲笔和一方红到刺眼的玺印。何其讽刺,大周玉玺早已不是皇帝专属之物,它还属于后宫那个女人——他的亲妈。
郁泱心在打颤,凝住许沿缓缓坐下。
大周的子民,逢名是三点水的都得改,而许氏兄弟的名是太后赏赐,许汲、许沿。
郁泱隐怒色于平和,接受了太后的懿旨,执起案上的热茶款款饮下。
阶上悠然自得,阶下诚惶诚恐。
郁泱饮完了茶,沉声静气道:“许沿,从今天开始,朕赐你国姓,谢恩吧。”语气不容回绝。
众臣脸色统统煞白,有甚者两股战战。皇帝从未发过这样的怒!
许沿跪下身去,重重磕了响头谢恩,冒出股股冷汗。
不日,巡捕逮住了莫追。
莫追背脊一凉:“各位爷,我没造事!你们不会抓错人了吧?”
捕头:“你是安逸?”
莫追一听宽了心,巴不得官府查处那嘎子,说不定能查出什么奸丨淫掳掠罪、拐卖儿童罪。“那感情好哇,我不是安逸!”
捕头显然身经百战,道:“卖画的时候个个说自己是安逸,被逮的时候个个说自己不是安逸。是不是逮回去一审便知。不必紧张,你若不是当场释放。”
莫追内心崩溃:干什么幺蛾子?不是说没事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拙荆戏子图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