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存绪寄流苏》贺兰淅

4、第 4 章

　　夜空漆黑，星月无光，阴风湿冷，春寒料峭。我收紧双肩，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姨太身侧准备入宴。来之前，朱姨太特意将我唤去将额发修剪得齐眉，她抿唇温和地说，原来那样子苦巴巴的，这样才瞧着喜气。那气质温婉可人，看着她玉石般的眼睛，我一不小心竟失了神。
　　我用力眨了眨眼，很不习惯自己额发的长度。余光却扫见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迎向季存绪，用略带生硬的汉语谄媚道，“季先生，鹤田先生已等候多时了。”眼睛又看向季存绪身旁的着墨绿色裙褂的朱姨太，满脸堆笑，“这位想必就是季太太吧，真是国色天香。快进屋坐，夫人正候着呢。”又极不安分地打量着我，口中道“哟，季爷，您府里连个小丫头都这么标致。”压低声音道，“可不可以让给小的，让小的沾沾贵府的喜气。”
　　我暗自啐了一口，奴颜婢膝。心中却平静无惧。我清楚得很，论身手，他还不够与我为敌。却感到朱姨太搭在我臂上的手冰凉僵硬，正思忖着快些进去带她避避夜风。却听见季存绪略带寒意的声音，“坂泉先生，这是季某内人的贴身婢女，内人现下离不开她。”弦外之音却是反对。可能是碍着鹤田先生的面子没有发作。
　　鹤田先生全名是鹤田次郎，是季存绪留学日本时的同窗，如今主管中日海关贸易，从报纸上了解，二人关系很是不错。
　　我抬头看向季存绪，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错愕欣喜。而他依旧如一口古井，让人看不透彻，心头冰凉，似乎他方才并未言语。季存绪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却未做丝毫停留，他将头转回，看了朱姨太一瞬，口中嘱托道“先去二楼鹤田先生那里坐坐”，却对我看也不看地冷冷命令道，“照顾好太太，带你过来可不是作花瓶的！”然后迈步向前，那行为冷甚夜风。
　　我心下不由得茫然，却不自觉地有一丝自己也不懂的委屈漫上心头。努力压着思绪，严禁自己空想，耳边只听见那个姓坂泉的日本人讪讪笑笑，自我解嘲道，“季先生，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和气生财吗。方才小的也仅仅是开个玩笑罢了，又有几个胆子敢打季太太身边人的主意。请进请进。”
　　我在真皮沙发处安顿好朱姨太，那里几家太太在闲聊，朱姨太要拉着我坐下来，我却客气地笑了笑，同她说想去下洗手间。她很爽快地让我去了，并好心地告诉我一楼大厅的洗手间怕是人太多，去二楼转角位置那个洗手间能快些，可以看出她是经常来作客的。我客气地道了谢，转身离去。
　　朱姨太是一个心软的女人，如她的外表，如她温温和和的话语，一直都是这样。提步上到二楼，然而，我的目的并不是去洗手间，我有我自己的考量。我的耳力目力因着习武的缘故是极好的，瓷砖铺就的走廊里，我行走的速度很快，却听不到丝毫声音。方才在外面我有注意二楼哪间房点了灯盏，一间间排查过去，隔着厚实的雕花木门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鹤田次郎同季存绪的谈话。
　　那个有些变调的汉语是鹤田次郎的，那个音色清冽如玉石相击的自然是季存绪。我一向觉得季存绪的声音是男音中最好听的一个，现下同鹤田次郎一比更显得如此。
　　“季先生，肯来赏光，幸会幸会。”鹤田次郎客气地寒暄。
　　“鹤田先生不是一直想让季某如此吗。”语带诘问，不用想我也清楚季存绪一定满脸漠然。
　　“存绪，我们可是老同学。”
　　“不然，季某不会出现。”季存绪毫无情绪的声音。
　　“季先生既然来了，是不是就表明，这份协议，你同意签订？”鹤田次郎严肃道。
　　“鹤田先生，若是反对，季某就不会出现。”季存绪有些不耐烦道，“要我签，就麻烦鹤田先生快些！”
　　“签了这份协议，我大帝国会保你一生富贵，不过，作为老同学，我提醒你一句，存绪……”鹤田次郎略带犹豫的话语被季存绪打断。
　　耳边只听到季存绪冷冷的声音，“既然已经选择，季某自然清楚。”
　　也不知是谁深深叹了口气。
　　我听到木制的楼梯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知道有人上来了，同时也觉得他二人对话已接近尾声，于是急忙装成才去过去洗手间的模样，匆匆下了楼。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上的栏杆处，似乎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清俊面孔，可再定睛一视，那里却是无人。许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眼睛发花吧，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向沙发处的朱姨太走去。我压下了心头的犹豫，已经听到那么多，再想什么也已是无济于事。心头口中含着他的名字“季存绪”，却迟迟未有念出音来。
　　一眼看到窗外，柳枝轻摇，寒月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