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存绪寄流苏》贺兰淅

3、第 3 章

　　我一边用力揉着太阳穴，一边为朱姨太熬着保胎汤药，炉火温暖烤着冰凉肌肤，感觉很是惬意，我不自觉地打着哈欠，眉间是掩不住的疲惫，昨晚的睡眠真是十九年的最为糟糕。
　　一会儿是一抱粗的歪脖柳树，树下穿着杏红夹袄的女童抱着带着精致银锁的黄花梨盒子，哭得惨兮兮。
　　一会儿是太湖石堆叠的假山，瘦皱露透，件件精品。假山上的八角小亭，四面垂着胭脂色缠枝宝相花丝缎帷帐。
　　一会儿是惊恐万状的哭喊，残酷无情的封条，骄横跋扈的警卫，深深浅浅的叹息，以及铺天盖地的火海。
　　最后，我觉得自己变作了一中年妇人，藏在假山洞中，怀中紧紧护着个女童，我一低头，却发现那女童已经毫无生气。我满心惊惧，正准备离开，却被人如焊铁般死死拉住，猛一回头，那人却是季存绪！
　　我记得夜半，自梦中骤然惊醒，额发尽湿，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当时一定面色惨白。
　　“烟姐，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一旁的双喜关切问道。双喜是朱姨太的近身丫头，平日里朱姨太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她打理，忙起来不算轻松，可能是我的到来让她的担子轻松了不少，也可能是她本身性情温和，她对我还算友善。
　　我对她笑笑，额发遮了眼睛，令人看不清我神色，半开玩笑道，“有些认床，突然换了地方，不大习惯。”
　　我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蓝褂子，习惯性地拂去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将煎好的汤药倒在靛青缠枝宝相花纹瓷碗里，再小心地放进紫檀托盘，准备端去前厅。双喜则拾掇下熬汤药的瓦罐，然后再去灶台那边准备给朱姨太做几样小点心作间食，虽然朱姨太每次都吃得极少。
　　我身子轻转走到正房，脚步细碎几近无声，听房内传来的声音，季存绪似乎也在。我没有按着往常的规矩敲敲门框或者窗棂，待主子允了方才入内。而是闪在窗下，仔细听着屋内言语。
　　清冽的男音是季存绪，是商量的口吻，“阿朱，今晚鹤田先生有个宴会，你身子还可以，穿件宽松的褂子同去吧。”
　　温和的女音自然是朱姨太，她顿了顿，客气地推托“先生，如此重要的场合，妾身一介女流，又有着身子，怕是不大合适。”
　　我放沉了脚步，走进正房，正房是明三暗五的格局，季存绪和朱姨太在左侧的最里间，我站在门口轻声通报“姨太，药已经煎好。”
　　我听见季存绪淡淡地说，“冯烟，进来就是。”我提步入内，伺候朱姨太将药饮下。目光不自知地扫过季存绪的脸，难得他心情好，面上有一点点表情。
　　我看着朱姨太微微发白的唇色，关切询道，“姨太可是因着妊娠不大舒服，婢子去取梅子来可好。”余光扫了扫季存绪，见他神色并未冰冷，心中暗松一口气。
　　朱姨太一只手对我摇了摇，另一只手则掩着口打了个哈欠，对季存绪倦倦道，“其实也奇怪，妾身这次除了困倦些，别的情况还好。大夫都说，妾身算是个有福气的。”
　　既然没有声明让我退下，我自然侍立在一旁。感到季存绪的目光扫过我的面容，我垂下头，厚厚的额发掩去眼中神色。季存绪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他开口，语气还是那种毫无情绪，“阿朱，看来冯烟对你很是上心。“他的手指轻扣着紫檀木的几面，”既然这样，今晚让她随侍。”
　　我垂下头，口中故作欣喜道“多谢少爷，多谢姨太。”眸中却是一片平静。偷偷瞄了一眼季存绪，我想，或许我离开的时间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