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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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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一川那两个兄弟,丁修也是早有耳闻。
卢剑星太苦,心里揣着一把针,是他那老娘的日思夜盼一根一根戳进去的,一动就是一痛。
沈炼又太躁,心里揣着一条狗,看似忠心仗义,但扔了一块肉到他面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咬,也是难题。
但就是这么两个人,那么轻易地占了他的位置,成了靳一川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
丁修这会儿想到这个,忽然记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说他独而且狠,俯仰天地不知敬畏,出入人伦不知孝悌,是谓竖子。
他端着一碗酒,一时喝不下去。
竖子,只因这么一个判词,丁修的刀使得再好,也比不过靳一川。
他吃过很多苦,经历过很多痛,刀背砍出的刻痕比旁人刀刃砍出来的还要深重,可是仍不懂这人世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丁修一扬眉,饮尽这一碗比冰更凉,下了肚却比火更烫的酒,随手甩下了从靳一川那里敲打来的银两,扛着他的刀出了这破败的小酒馆。
酒馆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不知是被世道所累,还是为生计所苦,脸上密密匝匝的沟壑里全是畏缩和苦楚,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纪要大得多。他颤颤巍巍捡起那两锭银子,不敢收下,张了张口,却也不敢叫住那扛着刀的江湖人。
这个时辰是孩子最喜欢的,晚饭刚过,睡觉又太早,三三两两聚起来在逼仄的巷道里追逐打闹。
京畿重地,也是有这样的地方的——肮脏、吵闹、破落,逢夏则污水横流,蝇蚊孳生,遇冬则环堵萧然,风声凛凛。穷人的生命力比鼠蚁还要顽强,他们渗透在整个中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王土,则是由这些困苦却顽强的人填充的。而贫穷好像又会给人以无助,于是越是穷越需要希望,希望就是孩子。这条巷子很长,比穷人的冬天还要长,孩子也特别多,比丁修以往见过的都要多。
贫穷并不会带来美德,丁修对人命有种与生俱来的蔑视——这也是他刀法精湛的由来,更是为师父所恶的由来——他落脚的地方从不会是秦楼楚馆,而是这些每个城池都会有的贫民窟。他乐于看到这些挣扎在泥沼里的人互相争抢,看他们表现出毫不遮掩的恶劣的人性,这尽管不能让他感觉到世界对自己的肯定,却能感觉到对师父的否定。
丁修笑嘻嘻地看着一群小男孩踢打着一对兄妹,那小哥哥年纪比其他孩子还要大一些,身量上却高得不多,无从还手只能将妹妹抱在怀里,满眼的憎恶和仇恨,他沉默而阴毒地瞪着这些作恶的孩子,好像那些拳脚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莫名其妙的,丁修被这眼神取悦了,他弹了一下刀柄,长刀唰地出鞘。
丁修的刀柄很长,但刀刃更长,那些半大孩子个头矮小,甚至不及刀刃,但丁修仍然认真地挥刀,并未装腔作势地吓唬。长刀在他手里犹如小苹果的小刀一样灵敏,大多数孩子都是被他那鬼魅般的速度吓住了,然后才感觉雪亮的刀刃晃花了眼,才感觉到屁股和腿凉飕飕的。
“还不快跑?”丁修大喇喇地甩着手腕晃了晃他的刀,笑容里全是不怀好意。
那些孩子战战兢兢地提着裤子,断了的腰带却也不敢丢,连哭都不敢大声,有些腿软的跑着跑着还摔在了地上,溅起污泥沾在本就脏兮兮的脸上。
丁修挺意外地看到那个满身泥点子和血印儿的小哥哥扶起哭得抽噎的妹妹,然后跪下朝他磕了两个头,一言未发地走了。
大概是个哑巴,才被欺负了。丁修恍然,眯着眼笑了,仍是扛着他的刀,这回把两条胳膊都架了上去,小曲儿都哼起来了。
他走了很远,离开这条生机勃勃的巷子,来到了另一个充满了绝望和希望的地方。
妓女或妖娆或干哑的笑声混着嫖客的油腻腥气,离他只有三丈的距离。丁修慢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地上很冰,身旁还有未干的污水,散发着血腥味和脂粉气,风扬起湿淋淋的衣衫有些沉重的声响,浣衣女冻裂的手拉扯着,妄图将褶皱扯平。
人人都有各自的苦境,个个都比他苦。
丁修终于收敛了笑意,闭上眼睛抱着长刀安静地靠着。他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