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刀锋偏冷》Nyaske

3、第 3 章

　　那一夜，惊雷过后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初冬的雨比雪要冷得多，像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将人暴露在外的肌肤寸寸割裂。

　　丁修倚坐在檐下，半个身子都被泼湿了。

　　不知是遵循了哪一朝的旧制，还是妓院特有的别致之处，这房檐纵是比起外城的贫民窟也是窄的，偏生又翘得很高，飞檐飞檐，当真要迎风飞去一般。

　　丁修抬起脸迎着刺骨的雨水望了过去，那檐角勾着阴郁的天，却又骄傲地不肯顺从，和这檐下的女人们如出一辙。

　　暖香阁很暖，也很香，只是这暖、这香，离他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丁修好像和旁人是有些不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显得落魄。他坐在又脏又冷的角落里，身上的衣服也穿了好久，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刀柄上挂着一个空了的小酒葫芦，若不是有这把刀，和乞丐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正因为有了这把刀，他蜷着一条腿搭着胳膊，浑身湿透，仍显出落拓的不羁来。

　　他没能等到沈炼，但暖香阁里却从不缺少买欢的男人。

　　周妙彤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比和沈炼要快活的多。丁修听着她先是娇俏地笑，然后又像二八年华初遇心上人的少女一样羞怯了起来——可是她本身就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丁修闭着眼笑了起来，没等着该等的人也不坏。他不怀好意地猜想，沈炼功夫不错，没想到那方面却十分不如人。

　　墙里佳人笑着、闹着、娇喘着，墙外刀客也笑着，却冷着、忍着、念想着。

　　但他们都不知道，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他打算逗弄一辈子的人，正在血和雨里厮杀着、挣扎着、取舍着。

　　雨浇了一夜，天还未亮，卖早饭的小贩们却已经活动开了。丁修起身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地离开了，好像他不是在外面被雨淋了一整夜，而是在美人的温柔乡里醉卧方醒，连脸上的笑都是懒洋洋的、餍足的。

　　“包子怎么卖啊？”丁修在一个包子摊前站住了，夜色未褪，热腾腾的包子云蒸霞蔚一般诱人。

　　“一文钱……”卖包子的大娘惊恐地缩了缩肩膀。

　　丁修弹了一个铜板，从笼屉里抄了最大的一个包子，也不嫌烫手，朝大娘挥了挥包子，笑嘻嘻地走了。

　　“……两个。”待丁修转过弯去，那大娘才喃喃道。

　　一个包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饱的，照理说江湖人，应当豪气地说没有好酒谈何饱腹，丁修不是，他要吃肉。

　　照例在那家又破又烂，四处漏风的小酒馆里要了两斤牛肉一只烧鸡，丁修慢条斯理地吃了个干净，这回倒没钱付账了：“老板，我先欠着，明天就有钱了。”他还记着要敲靳小爷一百两。

　　“不、不用了！大爷您前一天给的还剩着好些呢，您安心吃。”老实巴交了一辈子，那两锭银子压得这中年男人睡都睡不着，总算得了报答处。

　　“那倒不错。”丁修还是笑，甩手一拾刀，吓得那老板退了一步，他笑得更厉害了，“给爷装满了。”丁修解下刀柄上挂着的小酒葫芦，扔了过去。

　　和往常一样，上午吃饱了饭，丁修是要提了一小壶酒，找个僻静的所在去练刀的。

　　他没有因前一夜未能睡好而偷懒，直走到荒无人烟的郊外才拔出了刀。

　　大雪已过，冬至未至，树叶萧萧已然三三两两。丁修双手执刀，猛地砍下——他在用铁杵绣花，他的刀又长又大，却用来将每一片脆脆的摇摇欲坠的树叶一分为二。

　　每一片叶子都齐着中间的叶脉裂开，没有一片因刀风落下。

　　他右手后撤，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斜斜一刀，一根树枝应声断裂。他出刀迅猛，如石火光中的一瞬，再看却成了静止，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不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很快这棵树被削成了稀稀疏疏的，但形状并不难看，每一根被砍断的树枝都一样长，没有一根长了一分，没有一根短了一分。

　　他又换了一棵树。

　　这个过程乏味至极，丁修始终保持着一样的速度和力度，他只有在练刀的时候才会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神情，他不再嘲笑世道，不再蔑视人情，不再对天下嗤之以鼻，而是认真地坚定地对待刀锋所指的一切，不论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

　　丁修刀下断裂开的是树枝，靳一川刀下撕裂的却是咽喉。

　　丁修才一回到城里，就从打探消息的班头那里得了消息，他立刻就把这个惨遭灭门的严家和昨夜暖香阁里的人对上了号，难得脸上出现了玩味的笑：“没看出来沈炼这小子还挺睚眦必报。”

　　“行了，我去瞧瞧热闹。”他舔了舔嘴角，“到点儿收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