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病房杂谈手记（普奥）》歌娄

3、Chapter.03

　　眼看天色越发黑沉，基尔伯特少尉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在营地中待命的瓦修茨温利不禁有些着急。这是他们进驻当地的头一天，然而还未驻扎停当，便遭到了敌军的偷袭，虽然士兵训练有素，但还是造成了不少的伤亡，后援部队仍在百余公里外跋涉，一时无法获得更为有效的补助，而另一方面，外出巡视的基尔音讯全无，想必迷路，更有可能是在半路遭遇了伏击。瓦修暗暗攒紧了拳头，当前情势之下，这支部队不可一日无首，可基尔伯特要真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中士！瓦修中士！”

　　下属的呼唤将瓦修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士兵神色激动地冲着自己跑来，他的身后跟着打扮陌生的青年，青年的脚步颇为蹒跚，像是竭力拖拽着什么东西。

　　“少尉……我们找到少尉了！”

　　带路的士兵向着青年的方向指去。瓦修讶异地看着向自己靠近的青年，伏在他肩膀上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不出意料，正是一天没有消息的基尔伯特。青年将基尔伯特小心翼翼地安置下来，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这番情形，怕是基尔伯特身上有伤。瓦修急忙迎上前去。

　　“你和他们交火了？”

　　注意到基尔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裤管，他皱着眉头发问。

　　“没错。”早知道自己的伤势逃不过瓦修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基尔苦笑着点了点头，“这是顺便从路边救回来的小少爷。”他冲着罗德里赫努了努嘴，“不过也多亏他帮我处理伤口，否则凭我一己之力，怕也没办法回到营地来。”

　　瓦修这才发现青年并未离去，而是垂手站在一边，不发一言。迎着瓦修的目光，他略一点头：“您可以叫我罗德里赫，先生。我之所以把他送回来，是因为相信这里有更专业的医生和医疗用品，能够让这位基尔伯特先生接受更好的治疗。”

　　瓦修怀疑地打量他几眼。常年在外征战的士兵，对于贵族们这一套措辞，总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惺惺作态感，他也不能避免。

　　这时基尔伯特叫了他的名字。

　　“瓦修，”他说着，挣扎着从地上支起身子，原本松弛的肌肉片刻紧绷，再度牵动了痛处，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把安德鲁叫来，让他带上他的东西，帮我把弹片取出来——这颗小东西嵌在里面，可叫本大爷难受极了。”

　　“我明白了。”

　　瓦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正要对下属吩咐些什么，不远处又有士兵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瓦修汇报着什么。听着听着，瓦修好不容易舒展几分的眉头再度拧了起来。

　　“报告长官，”

　　他冲着基尔伯特敬了个军礼，基尔愣了愣，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刚才没来得及告诉您。”瓦修的声音有些干涩，“今日下午，本营地遭遇敌军偷袭，伤亡人数的清点已于刚才完成……士兵中15人受伤，其中14人为轻伤，1人重伤，亟需诊治，安德鲁医生……”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的神色，“不幸负伤，暂时无法提供救护。”

　　在瓦修宣布完这个消息之后的片刻，基尔伯特是沉默的，他神情凝重，这份凝重不似在枪弹中穿梭时的机警沉稳，也不似和罗德里赫开玩笑时的恣意洒脱。这一刻，连映照在那双红眸之中的火焰仿佛也停止了舞蹈，没有沮丧，没有失落，每分每秒的沉默组成了巨大的钟的悲鸣——在罗德里赫身侧震耳欲聋地回响着。

　　他有些庆幸这样的沉默仅仅维持了片刻。片刻之后，基尔伯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士兵慌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带本大爷过去，”他喘息着，这喘息声如同野兽竭力平息怒火时的嘶吼，“本大爷要看看那个重伤的士兵。”

　　瓦修为他在前方带路。

　　罗德里赫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营火已经燃起，担架被放置在最温暖避风的地方。即便如此，身负重伤的士兵依旧冷汗涔涔，死亡正在缓慢而优雅地从他身上攫取温度，如同驯服一只早已收入囊中的猎物。待基尔伯特赶到时，情势已经相当危急——士兵们自发地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忧心，焦虑却束手无策，一小部分人甚至开始哭泣与祈祷——既是为了眼前脆弱如鸿毛的生命，也是为了自己吉凶未卜的前路。

　　“该死！”

　　基尔伯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一拳砸向地面。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年轻的人们的脸——那些脏兮兮的，爬满污黑的灰尘与血迹，被迷茫与不安所填满却依旧镌刻着清澈至深的希望的面庞，那些舍弃了家园，陪同他一起踏上征途，陪同他出生入死，拍着他的肩大笑着相互祝酒，再鼓励他继续走下去的下属与战友们。他想伏在最低最低的地面上，将脸埋进泥土里失声痛哭，他也想站起来，站的比任何人都要高大和笔直，高大到让他们觉得他足够保护他们——哪怕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也好，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必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被痛苦折磨，这痛苦将会玩弄他的生命，直至最后一刻——

　　“在决断关头失去冷静，不应当是身为长官应有的行为。”

　　一双手轻轻扶住了基尔伯特的肩膀，罗德里赫弯下腰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想想您该怎么做吧，笨蛋先生。”

　　基尔怔了怔，他感觉到肩膀一轻，并不高大的贵族青年已经背过身去。

　　“各位——”

　　罗德里赫微微握紧了双拳，他生活在从未出现过战争的优越环境之中，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拿出从小耳濡目染的那一套处变不惊的礼节，迫使自己镇静下来。

　　“事情会有转机的，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

　　无数道目光在这一刻聚焦在了他的身上，目光之中有诧异，有迷惑，但更多的是警惕与怀疑。“这家伙是谁？”“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基尔长官手下的人。”“是当地人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如同箭镞，由四面八方涌向箭靶，而箭靶的中心正是罗德里赫。

　　“我是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是这座镇上的人。”

　　罗德里赫毫不畏怯地前进了一步，微微拔高了声音，

　　“只要处理及时，你们的伙伴，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还有救……我自认懂一点医术，如果你们能提供医疗用具给我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把他救过来。”

　　人群骚动起来，一边是性命攸关的同伴，一边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否应该相信青年的说辞，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瓦修和基尔伯特二人身上。

　　见人群之中迟迟没有回应，罗德里赫的语调中也带出几分焦灼来：“请快些把东西给我，”他冲着他们张开双手，“如你们所见，我手无寸铁，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还是说，你们更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

　　“去医生那里把东西取来，”

　　发话的是瓦修茨温利，吩咐完下属之后，他快步走到罗德里赫身侧，“医治伤者刻不容缓。埃德尔斯坦先生，我承认你的话十分在理。”“喀拉”一声轻响，他迅速掏出枪，抵在了罗德身侧，“不过，由于暂时无法判断你是敌是友，我将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保证这里所有人的人身安全，我想你不会介……”

　　“……瓦修，”

　　开口的是基尔伯特，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瓦修诧异地回头，基尔对着他绽开一个强作精神的笑容。

　　“把枪收回去……让小少爷专心治疗那个士兵。”

　　“长官！”瓦修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他的枪还悬在半空中，抵着罗德的力量却已经消失了。

　　“小少爷是本大爷带回来的人，本大爷……本大爷拿自己的生命作担保，”基尔的声音很沉很缓，却无端让罗德觉得温暖异常，“那家伙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