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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深沉夜谈定命 ...

  •   “绍儿,出来吧。”于渊与世子素未谋面,但富贵人家的小孩多半骄纵惯了,傲气得很,瞧不上江湖人士。万一世子性子恶劣,陶绍是小一辈中最耐得下性子的;路程艰险,陶绍是最稳重的;最重要的是,蜀王对陶家有恩,他知道陶父嘱咐过陶绍若蜀王有难,定要竭力相助。

      但陶绍毕竟年轻,差了些老道,只能救急,不可长久倚仗。
      周琪愣了愣他没想到于渊将一切都已布置好了,不禁动容:“师兄……”
      于渊抬手打断了他,转向陶绍:“你师叔说的都听清楚了吧?”

      陶绍点了点头,面色沉静,欠了欠身,向周琪行了一礼叫了声见过师叔,便转向于渊:“徒儿这就领命下山。”

      于渊皱了皱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风就是雨,你着什么急。”询问的目光投向周琪。

      被数落了,陶绍讪讪的站到一边不再出声,明白师父这是还有话要嘱咐自己。

      周琪打量眼前这个师侄,暗暗赞叹了一声好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周琪的眼光算不上老辣,他在蜀州供职都尉,专司颖都护卫,纯粹的武职。周琪会玩,在纨绔圈里名头极响,但真正结交权贵的事,那是人精才干的来的,一眼便洞穿你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句句说到你心坎里,他没有那份眼力,反正周家人多的是,总有能人。

      但活到这个年纪,干的又是这个行当,一眼辨忠奸周琪还是做得惯的。一举手一投足间就算看不准是什么心性,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像陶绍这样没有心事,不懂掩饰的少年人,在周琪眼前就和白纸一样。

      这几年周琪虽然没上华山,和同门师兄弟倒还长有书信往来,对后起之秀有几分了解,知道陶绍是华山三代的翘楚,功夫之高能直逼日日管账,疏于练武二师兄,如今恐怕直追自己。他早知道陶绍功夫不错,却没猜到这孩子的心性也如他的功夫般让人赞叹。

      也是,能让师兄放心托付世子性命的又怎能是庸人。

      周琪第一次见陶绍时他还是个小孩子,那是陶绍刚上山的第一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时带着几分怯意,身上满是不属于那个年纪的阴沉,沉默而寡言,见人时规规矩矩的站在于渊身后,但周琪猜他是想躲在于渊身后。

      一晃三年,他再上山时这小子才十四五,跳脱爱玩,疯疯闹闹的,和那帮师兄弟们打闹成一团,个个都是泥猴似的,看着和其他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又隔三年,今夜再见,当年的阴翳褪去不说,如今竟洗出了这般沉稳大方的气度,没有这个年纪逃不掉的轻浮急躁,实为不易。功夫放一边,不得不说,师兄将他的性子可是调教的不错。可惜只是年纪尚轻,缺了两分火候。

      周琪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此行凶险,绍儿的功夫自是极好的,只是第一次下山难免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恐遭贼人暗算。”心中不禁暗暗发苦,可怜我泱泱华山,竟然无人。

      于渊神色散淡地摇摇头:“绍儿经验不足之处,自有世子身边的侍卫提醒,绍儿已是我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了。”

      周琪无可奈何,也只得点头答应,陶绍手生,但总比自己找的其他人强。其他的师兄弟和他虽有同门之谊,但都算不上十分亲厚,事到临头能求的也只有这一个二师兄,可惜二师兄眼高于顶,清高气盛,一心扑在武学上,不念其他,直至年逾不惑才因故人撒手人寰,收下这对兄妹。

      于渊见大事敲定,不经意的问道:“你打算在这留多久?”

      周琪皱着眉头:“府中现在乱的很,谁爱趟这趟浑水谁去趟,我可不想弄得一身脏。等世子快到颖城时我再走。”

      于渊点了点头,便开始赶人:“时候不早了,你身上有伤,歇着去吧。你那屋都三年多年没人住了,回头让他们收拾收拾,你先在我这凑合一宿,”又看了眼小师叔身上的夜行衣,总觉着单薄,到里屋翻出了自己的厚衣服,“明天你穿这个。”

      声音还是一样的清清冷冷,陶绍站在一旁偏觉着有哪里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小师叔揉了揉太阳穴,今夜的事情让他头疼,他随口抱怨道:“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娇气。”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来,拿着进了里屋,看不见了人影。

      送走了周琪,于渊揉了揉眉头,他身板英挺如昔,却再不是二八小伙,风霜早已染上他的鬓角眉梢,这种算计太过费神费力,他不想再有下次:“两个月后卢师叔要出关,届时考查三代弟子,那时我应该已经和你回合,你自行回来即可。”

      卢师叔名为卢英杰,是现任掌门的师弟,如今已经年逾花甲,只不过醉心武学,常年闭关不理俗务。他于武学一道造诣颇高,于渊比他小了一辈,最得卢英杰青眼,卢英杰曾言华山后辈若有超越他者,必为于渊。他这次出关便是为华山例行举办的比武作评,看看三代弟子的资质如何,若能得他青眼自是前途无限。

      有些事陶绍压在心底很久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说了也好,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怎样开口,他抬起头正色道:“师父,就算没有此事我也打算称病不参加比试。师父待我兄妹二人如亲子,传授功夫也是尽心尽力,多年来绍儿受益匪浅,绍儿只受师父一人的指导的指导便够了。况且可放眼各位师兄,哪个不是五六岁就上得山来,在山上已历十多载春秋,更别说大师兄还是二师伯亲子。再说,这山上,哪里是我该争的。”说到最后一句,他放轻了语气,仿佛喃喃自语。

      于渊没想到陶绍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直当做亲子看待的徒弟。他知道这孩子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难免心思重些,遇事爱多想,可今夜,这个身量还没长开的孩子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老成的话,他才意识到或许是自己从不在山上计较这些才让这孩子有了误会,谨小慎微到如此地步。

      心中不免怅惘,这么多年,这孩子还是没将华山当成他的家。

      师父伸手拍了拍陶绍的肩,慈爱的语气到最后透出几分凌厉:“不必想这么多,你只说你想不想,我于某的徒弟不用过得这么小心翼翼,更用不着看别人脸色。”

      陶绍心中一暖,笑了:“师父,我是真不想参加,而且师兄们被师叔师伯严格管教了这么多年,术业有专攻,大家都是伯仲之间,哪这么轻易就分得出高下。等您和我会合我也不回来,别人若问,就说是我想见识见识江湖,心野了,不愿回山,反正我的年纪正好,不少师兄都是我这么大时下的山。”

      师父本身就性情寡淡,况且一个大男人本来也不会像妇人家事无巨细的操心,但从自己上得山来师父却真是处处护着自己,生怕让人欺负了,性子冷淡归性子冷淡,一个人若是真对另一个人上了心,哪有看不出来的。况且自己身为七尺男儿,也没有事事让师父为自己打理的道理。

      于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从不说这种话,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的根骨悟性均在他们之上,你可甘心?”

      陶绍闻言笑了,眼神中是于渊熟悉的坚定:“男子汉大丈夫,岂为功名所累,天下之大,何
      处不是栖身之所。”

      其实从陶绍很小时心中就已种下了漂泊的种子,只是这时的还埋得太深,无人察觉,直到四海为家转为执念,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于渊闻言神色一顿,有些出神,良久才笑了下,只是笑容里的怀念透着几分苦涩:“好一个‘何处不是栖身之所’,口气道不小,罢了,你若下山就走吧。事态紧急,从这到临城快马兼程也要十天,掌门那你不用担心,我替你去说,你明天一早就直接收拾东西下山。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比在山上,带足盘缠。”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递给陶绍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足够乡下人家过上两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五两银子便足够在城里打造一把上好兵器了。

      陶绍被吓到了,连忙摆手:“这么多钱我可不敢随身带着,我也用不了啊。”在陶绍看来几十个铜板,或者一小块碎银子就能住不错的旅店,他本打算自己平日攒的零用也就够了,见到了世子自然不会再让自己掏钱。

      于渊好笑的看着他:“不过是十两银子,咱们华山虽比不得京城豪门大户,却也不至让自家孩子受苦,看上什么喜欢的便买了,怕丢了就分着放,这一路没我照看,别苦了自己,抠抠缩缩的像什么样子。你要是真因为这点钱被人劫路,也甭护送世子了,还是直接回山吧。”说到最后忍不住拿他打趣。

      也曾见过同门师兄一掷千金,但陶绍是个苦惯了的孩子,毕竟不习惯,最后陶绍还是推脱不过,捧着热山芋似的把十两银子包了起来,抱走了。

      陶绍走后,于渊吹灭了灯,又一个人在厅中摸着黑坐了一阵。

      二十年前也有一个人和他说过,‘锦绣江山,总有区区适意之处。’可到头来还不是‘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

      世事艰难,哪有那么多的如愿以偿。

      陶绍回了房,连夜打包东西牵了马就打算下山,临走时顿了顿脚步,还是将马在道边拴好,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又拐进一座小院。

      月光柔和的散在院中的矮桃树上,石桌上,像是在静夜中镀上了层淡银,刚进得小院,原本因独自下山,万事只能靠自己而迷惘躁动的心登时平静下了。

      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把门栓拨开,他很少干这种事,手生得很,明明是秋天的凉夜,愣是给自己急出了细汗。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好在是新建不久的屋子,门窗还灵活,没有吱钮的杂音,否则这院里都是有功夫的人,耳音灵敏,半夜三更惊得她们起来见陶绍一个男人在女子厢房中溜门撬锁,就算撬的是小妹的屋子,今后少不了要被调笑几声登徒子。

      月亮升的很高了,把房门虚掩上还是有月光透过窗棂,照到正堂,陶绍抬头往里间走,正看见一副对联高挂隔断两旁‘到清凉境,生欢喜心’,陶绍定住脚步,这幅对联是小妹央他写的,想起当日场景,陶绍不禁莞尔。

      那天大师伯偶然看到了陶绍送给他儿子的折扇,作为大师兄加冠的贺礼,上面的诗句是陶绍自己题的青莲居士的‘将进酒’。大师伯后来就当着众人夸了陶绍一通,说他小小年纪,便笔法奇崛刚劲,不愧是华山弟子,侠胆仁心。

      这可让一帮以不做睁眼瞎为奋斗目标的小江湖侠客们羡慕死了,小妹更是等叔伯们一走就扑上来,央着要大哥给写几幅字挂在屋里,等将来大哥的字出了名就拿出卖了换钱。

      有她一个起哄的,一帮师兄弟都不见外,闹哄哄的全拥上来压榨,陶绍开始不从,最后愣是招惹了一帮人的武力镇压,双拳难敌四手,陶绍被一帮人叠罗汉似得压在最底下,不得不求饶,可气小妹这个罪魁祸首还吃里扒外的在边上跳脚助威叫好。

      最后陶绍忙了三四天,把一本对联集子都翻烂了,才给每屋都写了对联,把一帮祖宗打发了。

      可惜,我就要走了。

      陶绍叹了口气,蹑手蹑手的走进里屋,左右两边各一张土炕,两个孩子都呼呼睡的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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