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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夜不安,再见何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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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子,醒醒。”陶绍轻轻晃着小妹,心中又有些不忍把她叫醒。
正是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陶绍没忍住,手欠的掐了掐,陶青玉小手一扬拍在那只大手上,声音还透着睡意,朦朦胧胧的:“哥,别烦我,天还黑着呢。”
陶绍奇了,从他进屋就没看见小丫头睁开眼,她怎么就知道天还黑着……
陶绍的声音向来低沉,心情不好的时候压得更低了:“我要下山一趟,过来看看你就走。”
小丫头闻言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登时清醒了,看了看屋那边的女孩睡得还沉,披上外衣就拉着哥哥往外走。那边睡的是千诗,是大师伯的女儿,原本应该跟着大师伯学艺,大师伯却硬送过来和青玉凑在一起,也算有个伴。陶绍估计大师伯是怕这丫头一沾亲爹就各种撒泼耍赖不好好学功夫,这才送到素来严厉的师父门下。
小院中,月上梢头,连鸟雀都睡了,四下里朦朦胧胧的一片寂静。
小丫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却因为环境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哥,你真要下山?”
陶绍贪看着她的眉目,心想不知还能看这面孔多长时间,声音便放柔了几分:“那当然,半夜专程过来骗你不成。”
陶青玉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急?”
陶绍拍了拍小丫头的头,面不改色地诳她:“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最快半年,最晚一年我就能回来了。”
这一走不一定到哪年他再回到这山上,今天有些话他没和师父说透,倒也不急,在王府中还能和师父相处些日子,陶绍寻思着到时候恐怕他不说师父也能看出些端倪。
倒是青玉一个女孩子,又出落得漂亮,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山上有各位叔伯娘娘照看,总不会亏待了一个小姑娘,华山这份恩他记得,但也只是份恩,不是家。
华山有他的欢乐他的打闹,他的少年时光凝固在了这座巍峨的山上,但陶绍的家,在那个夜晚毁了后,就再也没有了。
或许今后陶绍走累了,倦了时会再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温婉女子,几个胖娃娃,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陶青玉闻言愣住了,她以为就是跑腿送信之类三五天能回来的杂活。因为小时候的日子,她一直视山下为洪水猛兽,人们口中的那里满是画桥烟雨,繁华至极,可她心中的山下却是另一个模样。那里,是满目疮痍,是盗贼四起。当年她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找到山上。可现在,哥哥竟要孤零零地回到那虎口里。
小丫头猛地扑到哥哥怀中,死死地抱住哥哥,说什么不肯抬起头。使劲吸了吸,怀中是习惯了的墨香,还有深夜的露水味道,潮潮的。她不想让哥哥走,她怕哥哥一走,就被山下的坏人害了,回不来了。幼时两年的艰险在她心中的阴影是深刻的,那时每天醒来第一件事都是睁眼看看哥哥还在不在身边,探探还有没有呼吸。
在山下的每一天过得都是如此艰难,她讨厌下山,于渊每想带他们兄妹二人下山开阔开阔眼界,陶青玉都撒娇装病地找各种理由留在山上,说什么也不肯下山,于渊念她是女孩,自然要比男孩娇贵些,况且陶家本是书香门第,她若不愿抛头露面于渊自然也不便勉强,嘱托过山上众人,便带着陶绍飘然下山,四处访友去了。
陶青玉再开口时,都带上了哭腔:“哥哥,你别走,山下都是坏人。”
陶绍愣了好一会才明白青玉这是怎么回事,顿时心中五味陈杂。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和往常一样安静,他和妹妹早早地在奶娘的看护下睡了,只是到得半夜,他忽然被奶娘摇醒,向来慈爱的奶娘头一次露出那样惊恐的神情。父亲死了,半月前死在归路上。那时陶绍才十岁,对死,还没有概念。
父亲常年跑商,一两年才在家里呆几个月,母亲又早逝,平日全赖管家林叔撑着这间宅子。
那个夜晚没有血雨腥风,但这个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塌了。
连夜,林叔收拾细软,转日便将宅子贱卖了,散了家仆,带着陶绍和青玉出了城,怕被人认出来,两个孩子连丧服都不敢穿,更不要说为父亲出殡祭奠。陶绍一直觉得自己大不孝,未按礼制服丧,可惜父母都不在了,陶绍没法弥补,只得恪守礼制,不在其它事上忤逆。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两人还小,懵懵懂懂地跟着林叔走,只知道出了了不得的事,后来陶绍才知道父亲死得蹊跷,商队都进了阳关的太平地界才爆出了死讯。林叔吃的盐比陶绍吃的饭都多,也见过世面,精明得很,恐是商队内乱,陶父才遭了不测,又怕陶父惹了的人不肯善罢甘休,追到宅里,斩草除根,这才拼着一把老骨头,护着一双兄妹去往华山。
陶家本是中原大户,只是陶父年少轻狂,叛出陶家,从宗族除名,才在边城安居一隅,常年跑商。林叔是陶父从陶家带出来的老人,年事已高,受不得旅途劳顿,时日不多林叔也病故了,只剩下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那段日子虽然黑暗,可终究熬了过来,他却没有想到那些事对青玉的影响那么大,刚上山时青玉会做噩梦,但没过半年便能安然入眠,他以为这就是好了,陶绍不知道女孩不比男孩,心思细腻,后来青玉不愿下山他只当是女孩子心性,嫌路途辛苦,便顺着她了。
这是我陶绍的妹妹,本该养在深闺人未识,又怎能同男子般,受那车马劳顿风餐露宿之苦,陶绍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事还没完,竟在这等着自己了。
陶绍轻轻推开青玉的肩膀,半蹲了下来,擦干青玉脸上刚淌下来的泪:“别哭了,眼睛都红了,看,比小白兔的眼睛都红。”见丫头终于抬头看了看他,特意绷上了脸,一本正经道,“不信你去问千诗。”
见小祖宗总算不哭了,陶绍这才暗自舒了口气,考虑到青玉的年纪与阅历,以及在她心中山下的糟糕印象,陶绍语重心长的引导着:“青玉,不论在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只是从家里出来时我们还太小,人世间,永远是是弱肉强食的,你弱,所以被欺负了只能忍气吞声,可如果你足够强大,坏人们也都不是傻瓜,不会明知道打不过还凑上前去欺负你。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没人会欺负哥哥了。”
哥哥总是有道理的,青玉一双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在衡量他的话是否可信,之后青玉突然一扭身,就要回屋收拾东西:“你带我一起走吧,我和你一起下山。”
陶绍赶快伸手抓住她,一阵头疼:“我下山不是去玩,是有正事要干,你跟着干什么。”行走江湖,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舔血,此次专程保护世子,自然会成一帮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将自己除之后快。
青玉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着大哥拽着她的手,晃上了大哥的袖子:“我不放心你,你带我一起走吧,妮子也大了,昨天师父还夸我太极长拳打得好了。”
陶绍知道青玉有多少斤两,这些年小丫头学得尽心尽力,但受年龄所限,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劲,真拉出去和人过招也只能算是输得不丢人,确实必输无疑。
陶绍见说不通道理,干脆沉下了脸,不讲理了,长兄如父,以往只要他一沉脸色,小丫头立刻老实:“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师父的话,不许偷懒,回来我会检查你功夫有没有长进,那会你差不多能学完清扬十九式了,字帖也不许落下,我不在,就让师父看你的字。”
青玉果然被唬在原地,不敢再动,可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开口都带着哭腔:“哥,我害怕,你别一个人下山,会有人在你饭里给你下药,要不就趁你睡觉拿刀砍你,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陶绍还绷着的脸立刻松了下来,他有些恍惚,师父虽然也关心自己,可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在他眼里自己已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自己也确实不惧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十来岁的他拉扯着妹妹一路坎坷,摸到了华山,两个水灵灵身体健全的孩子是多少人眼中的肥肉,他若不机灵些早不知被卖到哪里,为奴为婢,说不准还被卖进那花柳地。
陶绍摸着妹妹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分了神,无奈地想,这么好的丫头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家的混小子。
“一办完事哥哥就回来,哥哥会给你写信的,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告诉我,回来时都带给你,好不好?”
青玉沉默了,她并不笨,从刚才她就知道哥哥是非去不可的,她只是不甘心。
她忽然转过身跑回屋里,陶绍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不会还要收拾东西跟着走吧。站起来刚追过去,就见小丫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已经跑出来了,青玉背着月光走过来,陶绍看不真切她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模模糊糊的不像是包袱。
青玉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哥哥,是把小巧的匕首,只有一炷香长短,青铜柄上刻着凤凰来仪,极为细巧,青玉缓缓抽出匕首,与浮华刀鞘相对的是把异常锋利的匕首,借着月光,刃上泛着幽幽寒光,那冷光仿佛能渗入人心,煞气扑面。
一面富贵逼人,一面霜冷凝血,繁华到了极致,反而冷寂刺骨。
盯着这把匕首,陶绍莫名的有些发冷,这是把开过刃,饮过血的大凶之器。
转念间回过神来,陶绍轻抚着白刃,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这刃上寒气,是曾日日浸润鲜血,养出来的。
好玉,要人来润,好刀,却要血来养。
看色泽,刀已经有时日没见过血了,陶绍掂量着匕首,他是识货的人,这是上上等的兵器,削铁如泥,吹可断发,只是不知师父神通广大是从哪里得来的。
好兄弟,到我手里你变又能施展拳脚了。
青玉声音很低落:“外面坏人多,你带着走吧,这是子母剑。”边说边摆弄匕首上的机关,给哥哥演示这把子母剑该怎么抽,怎么收,短刃藏于长刃之中。末了,青玉直勾勾的盯着哥哥,又加上句:“等你回来了还得把它还给我,这是师父给我的礼物。”
陶绍刚感动地把匕首收到怀里,闻言立刻哭笑不得,作势要把匕首还回去:“那还是算了,万一我弄丢了可赔不起。”
青玉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要是你没了,我还要匕首做什么。”说着黑亮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哥哥,眼神亮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你一定要回来,要是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陶绍不禁动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揉了揉小妹的头发:“放心吧,你哥福大命大,等不到你找就自己蹦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