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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个雨夜,将拉开大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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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雨夜,带着斗笠的夜行人不断挥鞭着坐下骏马,他神色肃杀,对身下喘着粗气,疲劳至极的马置若罔闻,又或者他知道,只是事情太过紧急,哪怕跑死了良驹也无可奈何。
这山林原本是景色秀丽的所在,此刻一切都融进了雨夜,如夜行人的心情般沉寂无边。夜色浓重得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伴着呼啸的雨声,仿佛要将人吞噬。疲惫的马蹄达达的划破沙沙雨声,叩击着人的心田,将这份压抑染得更为厚重。
半山腰处,一片山庄亮着几点微弱灯火,此刻时辰已晚,门众仆从多数已入了梦乡。夜行人急促的敲门声让这个平静的夜晚变得不再平凡。
夜雨骤停。
西边的一排厢房中只有一间还孤零零的亮着灯,在夜色中,烛光摇曳,清清淡淡。
这间屋子不大,布置的也极为朴素,一桌一椅一床,再有便是靠墙放着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衣柜,只有半人高。
华山在江湖上也算是鼎鼎有名的门派,江湖人身在江湖,钱财地产要自己悉心经营,不巧华山向来不擅此道,建派时名声响彻江湖,家底却不厚,华山弟子行走江湖时也不比旁人弟子能豪掷千金。
‘抱朴守拙’从创派之初便成了华山第一训诫,华山的朴实是融入筋骨的,传到于渊这里,哪怕家底经过多代积攒已经可观,华山的山庄还是质朴有余,华贵不足。
‘习武之人,当轻看身外之物’根植于华山弟子心中,同是行走江湖,从华山出来的人多是温润如玉,光华内敛的豪侠剑客。
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合着单薄的里衣坐在窗前全神贯注地伏案看书,看一会便若有所思在在纸上写些什么。秋风萧瑟,夜雨的风尤为凛冽,少年却仍敞着窗,任由屋中一地清冷,他仿若未闻,细听才发现这少年呼吸绵长,内力深厚,竟是不畏寒的。
这少年名为陶绍,师从于渊,是华山三代弟子,十岁上山拜师学艺,如今已是七载春秋。
山庄中屋所有限,师叔师伯的弟子们都是两人一屋,只有陶绍因为于渊只收了他一个男弟子,所以独屋,也就随便他写字看书折腾到什么时辰。
陶绍看了眼屋角漏壶,亥时已过,他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收拾好桌子,准备熄灯睡了。
他每日寅时起床,先自己舒活开筋骨,早膳后请师父指点功夫,下午和师兄弟们同出同入,泡在武场练剑,只有晚饭后,大家都散了回屋,玩成一片时,他才有空读读诗文,翻翻史论,到得子时,再入睡。
其实他这样的半大小子哪有不爱玩的,只是师父于渊本身在文史上颇有造诣,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儒侠,加上陶家颇有些家学渊源,是以于渊对陶绍也从严要求,逼着他日日背书,文史武功不可荒废一样。
江湖上青年一辈文武双修的人不少,可多是文不成武不就。于渊是明白人,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湖中人,武艺傍身是安身立命的大事,至于文史,不过是亏得陶绍聪颖,将将算是粗通文理。
突然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笃笃两声轻巧的敲门声,响起了师父的贴身小厮林子的声音:“公子,爷请您到书房一叙。爷说夜深露重,还请公子多加点衣裳。”
陶绍一愣,都这时辰了,师父还没歇息?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留到明天再说?
陶绍奇道:“师父为何事找我?”
林子垂着头毕恭毕敬,却不肯透露分毫:“公子到了便知。”
那一夜,陶绍在师父的安排下隐在屏风后面,听到了小师叔和师父的整场谈话。那一夜,年仅十七的少年做出了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那一夜,将是陶绍一生传奇的开始。
陶绍躲在屏风后看不见屋中场景,只能支起耳朵,小师叔呼吸粗重,脚步虚浮,显然是受了伤的。陶绍心中暗暗惊奇,小师叔性子圆滑跳脱,不会在一件事上死磕到底,也少有得罪人的时候,伤成如今这样,倒数罕见。
小师叔周琪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因小时身体孱弱多病,父母才忍痛送儿子上山习武,吃了膏粱公子吃不得苦,受了纨绔子弟受不得的痛,终有所获。身子得到成年,终于长得结实了,再不三天两头的受病。
但他幼时的羸弱已深入人心,以致于渊直到现在,最惦记的还是他的身子骨,总觉着周琪还是那个让风一吹就倒的体格。
周琪整个人裹在夜行衣中,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如往昔的笑脸,屋内昏暗,给人蒙上一层灰色,显得气色很不好,于渊恍惚地想,他瘦了。
板着的脸却没有松下,明明是关切的话声音冷硬得像是责备:“伤口怎么样?梅姑说什么了?”说到最后冷哼一声,“多大的人了,没轻没重。”
原本听说他回来的惊喜全被伤势吓成惊险,于渊暗自叹息,都一把年纪了,还急急躁躁的。
周琪整个人笑着歪在椅子里,没个正行,他一颗玲珑心心有九窍,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能把
他那清冷寡言的师兄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察言观色就知道师兄不是真的生了气,笑嘻嘻的摇了摇头:“师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替我但什么心呐。就是伤后赶路,没得休息,小爷我正当年,能有什么大事。”
一番插科打诨后,周琪才敛了笑容,透出难得几分正式。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用手帕仔细的包裹着,他小心的把手帕摊开,递给师兄:“你看看这个瓷瓶,从蜀王府拿来的,里面的药我刚才倒给梅姑了。”那是个极为精致小巧的青花纹龙鎏金瓷瓶,白瓷底上印着官窑的青印,整个瓶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看模样是装药的。
于渊知道蜀王常年多病,从来药不离身,这瓶子的规格无疑是蜀王专用的,否则哪个嫌自己活的太长敢用这种鎏金纹龙逾矩的东西。
于渊走到烛火旁,借着光亮,仔细把玩。
周琪在蜀王手下为官,周氏的宗族亲戚也大都是蜀王幕僚。周氏一系本身在蜀地名声颇旺。如今蜀王昏迷,朝堂上的暗潮涌动终成惊涛骇浪,周家在波澜中这又该何去何从。
可这一切都在朝堂,又与江湖中人何干。
端详了半响,于渊又弄了点水倒到瓷瓶里,轻轻晃动,蘸了点水舔了舔,直到周琪连打了好个哈欠,于渊才把瓶中的水倒掉,甩了甩手上的水,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内壁的颜色不对,你把药膏倒出去时是应该是红色药膏,可你仔细看这内壁,红中透着暗黑。”他想到这或许涉及到了什么皇家辛密,可他还是没有保留的全说了出来。若不是走投无路,周琪是不会把东西拿给他看的,更不会回华山求援,这里的一切都是周琪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最不愿动用的一道屏障。
“红中透着暗黑说明这瓶中开始装的药是黑色,后来才被人换成了红色。你仔细闻,乍闻浓香,后味中还是有点辛辣味。”
他陈述的只是事实,后面的猜测两人都没有说,却已心知肚明。这是有人换了药,下了毒。
周琪暗叹口气,自己这份眼力已算是少见,可惜比起师兄却还是差着几分,神色凝重的拿回瓶子对着油灯细看,果真如此。他失神的拿起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喝了下去,冰冷的茶水凝到胃中并不舒服,那份凉意甚至也冰冷了内心,周琪面色发寒地坐到一边,陷入了沉思。
于渊盯着那碗凉茶皱了皱眉,又怕打断周琪的思路,忍着没说什么,夜饮凉茶,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于渊趁着这会功夫,仔细打量周琪。三年没见了,他的脸庞更加瘦削了,原本就深邃的面孔更加张棱角分明,可见这些年过的也并不舒心。只是漆黑的眼睛依旧如同浓墨点的,黑亮黑亮的,哪怕天天轻佻无状,那双眼睛也是从未沾染风尘,透亮中带着温润,不像自己,同是黑亮却总锋芒逼人。
于渊在江湖上舔血过日子什么样的重伤没见过,青锋划过,血溅三尺的场面他能连眼都不眨,却想不到这人只是一点轻伤,就勾得自己心神不宁。
周琪摇着头叹了口气:“时也,命也,天意如此啊。”
“蜀王的药食向来是查得最严格的,不是反复查过背景,得众人信任的仆从根本连药房的门都挨不到,送药的更是心腹之人,绝不假手他人,每次新药用前也都会有人试药,真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能让人找到漏子。”说着,周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痛中有部分是君臣情谊,更多的却是前路迷茫。
蜀王病倒已有三日,一直昏迷没有好转迹象,已是凶多吉少。蜀王世子尚且年幼,毫无威信,远在京都的皇上年岁不小了,京中有心的皇子也都在为着那最高的位置暗中布置。蜀王向来是不偏不倚作壁上观,老蜀王在世时各家都心有忌惮,不敢轻易对蜀州这块肥肉动手,如今换成一个毛头小子当家,蜀州实在是风雨飘摇、凶多吉少。
周琪生性洒脱,可既生为周家人,便没有不混迹庙堂的道理。蜀王坐镇时他们这些幕僚还可于乱世中一展身手,若换了世子当家,才十二三岁的奶娃娃能懂得什么!
淡黄的烛光洒下来,落在小师叔身上成了浅浅的金色,沉郁的黄,在朦胧中更显得黯然神伤。
社稷不安,江山不稳,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便当顶天立地,肩扛青天。
便当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可如何半生已过,还是这般憋屈!初出茅庐时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却像是陌路人的声音。
周琪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于渊的眼睛,于渊双目澄澈,只是通常带着几分凌厉,现在昏暗的烛光下,掩去了原本的锐利,添了些许柔和。周琪岔了神,或许对着自己时,他的眼神从来没有锐利过。
“师兄,你能帮我吗?”周琪的语气很轻,于渊却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了自己心口。
“好,要我怎么帮?”于渊回答的利落,他直视周琪,眼神中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于渊向来说到做到,不打诳语。
江湖人士不插手庙堂的规矩古已有之,否则生死自负,亲众不得寻仇。但周琪求到了他这,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从很久前,就是这样,一遇到周琪,他的原则底线便全都不见了踪影。
重金能聘到高手,可对只曰利不曰义的人周琪又怎敢托付小世子的身家性命,更不要说世子手上还握有的兵符。
师门已是他唯一的希望,因为江湖向来不会随意插手朝堂的规矩,掌门不可能明着给他人马,打着华山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帮他,但有种规则是大家所默许的,只要你能找人帮你,别告诉我,我也不会拦着甚至能私下为你提供方便,但若有人上门追问,我也决不袒护。
有些东西你可以做,大家不会指责,毕竟谁也不比谁干净,但那些见不得光的,是经不起宣扬的。这便是默契。
周琪明白这个理,只好来攀私交,他的声音闷闷的:“师兄你不方便下山,派个身手好点的,帮我护送小世子回来,临城距离颖都路途遥远,王爷连在铁桶般的府中都出了意外,这是有人要置蜀州于死地,说句不敬的,若是世子再出了意外,便真的万事休矣。”
“好,你放心吧。最近山中的确事忙,我脱不开身,衡山那边指名让我过两天去一趟,若不是猜到你会来,我已动身走了。我先找人替我下山,等山中事情一了,我便亲自接应,去寻世子。”三日前受到飞鸽传书,说蜀王病重,周琪赶路回山,他便一夜没睡,将环环扣扣都推敲清楚了,最后事情果真如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