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灵浅飞沙

3、三

　　七日后，北堂玦启程离开京都。我并未去给他送行，只是待在房里看着他特意留给我的折扇。敛了大半天的泪忽然间决了堤，心痛的感觉真实而压抑。
　　“杭生青玉润，州人有旧情”
　　扇面上他题的字刚劲飘逸，可这藏头诗其实是在告诉我：他会去杭州，若是有一天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他会在杭州等我，一直等我。
　　一时间我竟泣不成声。可是玦，既然我执意错过你，就请你……不要再等我，务必找到一个比我更好、更加值得你爱的女子，和她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六
　　一年以后，北堂逸稳定了政局，开始着手准备我们的大婚典礼。
　　我穿着明黄与大红交错、金线绣华凤祥云的皇后婚服端坐在我许久未回的将军府西阁中忐忑不安地等着自皇宫来的喜轿，可手中却一直紧握着北堂玦留给我的折扇，心情甜蜜而又无比复杂——这一天固然是我所企盼到来的，可是北堂逸他真的爱我吗？他真的忘了白璇姜吗？
　　忽然我站起来，久久凝着镜子中那张盛丽妆容的脸，蓦然苦笑：若是北堂玦见到这个样子的萧如绾，他是会祝福，还是会心痛？

　　“绾绾，喜轿来了。”
　　我还在胡思乱想着，母亲已经走了进来。她为我戴上那顶纯金凤冠，而后准备扶我出去。
　　连忙将手中的折扇别在腰间，然而母亲却笑着拿走，“傻丫头，都要是一国之母的人了，大婚之日还拿着这种小玩意做什么。”
　　“别！”我连忙抢回来，小心把它放入袖筒中，随后摆好姿仪要随母亲出去。
　　“丫头……”这时父亲忽然上前拉住我，眼底尽是心疼，“不嫁，我们不嫁了好不好？”
　　霎那间泪水湿了眼眶，可是我仍旧微笑着摇头，“爹，女儿不后悔。”
　　我知道我终是放不下对北堂逸的感情——或许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吧，虽然在心底，我是那样地在乎和心疼北堂玦。

　　将近亥时，北堂逸终于脚步踉跄地进了婚房。他一向俊逸的脸上泛着酒醉的潮红，一双深澈的眼中写着几分迷离。
　　我连忙扶他坐下，转身要去给他倒茶解酒。
　　“绾绾。”他忽然间上前拥住我，那感觉像极了曾经在一片萤光中抱住我的北堂玦。
　　闭上眼，眉忽地皱起来，心也一阵一阵地痛。
　　“我知道过去那些年我愧于你，是我辜负了你。但你信我，我北堂逸会用尽这余生来爱你，定当不负。”他的下颌轻轻贴在我的鬓角，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坚定。刹那间我仿佛被幸福包围，微笑盛绽。
　　我回身看他，而他不待我说话便落下无数缠绵柔软的吻。我微笑着由他将我抱起，走向婚床，我以为我离期盼已久的幸福越来越近。

　　凌晨时分，我醒来，却发现枕边不见了北堂逸。心头一紧我赶忙披上斗篷出去找他，只见落幽亭上他孑然茕立，凝着亭中的兰花黯然神伤。
　　忽然间心一阵抽痛——兰花，白璇姜最喜欢的花。
　　我呆呆地立在亭外不知要不要进去，挣扎了许久终是决定默然离去。然而斗篷被路旁盆景勾住，发出一阵窸窣。北堂逸闻声猛然回头急声大呼：“璇姜！”
　　那一瞬间我定在那里，双手紧握，泪湿了眼眶。解了斗篷转过身去，一轮幽月下我那么苍凉地看着他，苦笑，“你还是忘不了她。”
　　然后我便离开，即便身后响起那样着急的“绾绾！绾绾！”，我也依旧固执地离开。
　　后山中的那片萤光依旧美丽如昔，可我却没了欣赏的心情。我努力笑着在一片萤光中起舞，可是泪很快就湿了整张脸。心越发地难受，我也越发快速旋转、旋转，然而猛地一脚踩空，我在一片昏暗中疾速滚下山坡。
　　我躺在一片残叶杂草中，全身疼痛动弹困难。而头顶的星空却很美，美得让我想起一个人的脸，还有他那么温柔的眉眼——北堂玦，我很想你。
　　深夜的冷风吹了很久，雨点落下很快由小转大。我被大雨浇湿凉意顿生，而心痛达到极致，泪水和着雨水浸了满脸没有一丝温度。清醒的意识在放声痛哭和倾盆大雨中慢慢模糊，可我却一直很想、很想北堂玦还在我的身边。

　　北堂逸找到我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那时的我已被夜雨浇湿一身，冷得瑟瑟发抖。他心疼地拿斗篷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用极度温柔的声音一直安慰着我，“没事了，有我在！”
　　一瞬间我仿佛将他认成了北堂玦——曾经我执意要驯服一匹烈马却险些被它摔下，是北堂玦及时飞身而来紧紧抱住我并驯服了那匹马才最终使得我毫发无伤。我依然记得他那么温柔的声音——“别怕，我在这里。”
　　刹那间我开始后悔：我后悔我为什么不答应跟他走；我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爱上他。如果一早就是我爱上他，那么如今，北堂逸便不会负我，我亦不会负北堂玦了。可若是这样，这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七
　　第二年冬天的时候，颜妃病逝，漫天飞雪中北堂逸一身孝服哀然独立。他面前的红梅开得甚美，却正好衬出他脸色的苍白。
　　“回去吧，你在院里子站大半天了。”轻轻走上前，我为他披上大氅，柔声道。
　　“没事，你先进去吧。”他转眸看着我，青色胡碴在下颌微露，浅浅的微笑遮不住满眼疲惫和哀伤——这几日里他消沉了不少。
　　“那好，再站一会儿就进屋，我先让宫女备水沏茶。”不想勉强他什么，我转身往厅里去。然而才走几步，却听得他唤我。连忙回身，却见他手里拿着我一直随身带着的北堂玦留给我的折扇：满园白雪中琥珀色的琉璃扣如此耀眼，而我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那是先皇在时西北附属国进贡的一件绝等精品。因为北堂玦素来喜爱琉璃，先皇便将这件精品赏了给他。后来北堂玦特意在琉璃上刻了一个“绾”字要送给我，可是它太贵重我不敢收便还给了他。所以天下间拥有如此绝等、且还刻着一个“绾”字的琉璃的，只北堂玦一人。而我，却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上……
　　“你的东西掉了。”他的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我连忙上前心虚地接过，低着头快速转身想要逃离北堂逸身边。然而他快步追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将面颊紧紧贴在我的额角，怅声低语，“我只有你了绾绾。答应我不要离开好不好？别离开……”
　　我忍住泪将他冰凉的手握紧，算作是一种回应。可是另一只手中的折扇也同样被我握得很紧，很紧。
　　那一年的冬天我一直陪在北堂逸的身边：我们第一次牵手看雪，第一次在静苑里琴舞相伴；我第一次给他下厨，他也第一次为我画眉……一切都宛如寻常夫妻的模样。许多次我看着北堂逸熟睡的脸忍不住地想要问：你开始爱我了吗？你心里，真的有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