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灵浅飞沙

4、四

　　八
　　又一年春天，静苑里的梨花开得特别好。北堂逸一身白衣坐在梨树下弄琴，我亦是一袭白裙在花间旋舞。他温柔的目光如水般在我身边萦绕，俊朗的笑容写满了宠溺。这一次，我是真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当年我那么想要的感情。
　　可是急报在这时传来：黔陵王、南雍王联合造反，已于昨夜攻下北边三座要镇。北堂逸连忙起身赶往正殿，而我一直站在静苑里焦急地等他回来。

　　一个月后战事越发紧张，由于有邻国托兰的支持，黔陵、南雍两王连续占领西北大片城池，朝廷军队伤亡颇重。北堂逸一直在御书房与诸位大臣商量战事，几夜未眠。七日后我接到军师派人来报，说父亲受了重伤怕是归天在即。极力稳住心底的慌乱我连忙策马赶去军营，那时父亲已在弥留之际，母亲握着他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丫头，”父亲仍旧是慈爱地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老泪纵痕，他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当年不该同意我跟颜妃走，“爹爹害了你一生啊！”
　　他就这样悔恨着闭了眼，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睁开。
　　母亲的哭声越发的哀痛，我就跪在父亲面前，一动不动。他的手重重垂下去的时候，我的心也重重坠下去，仿佛一切都随着父亲的死而静止，没有一点生气。
　　北风凉，吹起了帐幕，吹乱了发丝。父亲的身体一点点冷去，我的泪，却盈在眼眶里一滴也没落。

　　第二日我回宫的时候北堂逸已在静苑里等了我整整一夜。我按照父亲遗言将帅印交给他，默然无一语。
　　“绾绾，”他轻轻拥住我，声音听起来那么沉稳，“哭一会儿吧，我知道你难受。”
　　短短一句话引得我的眼泪决了堤，心里是无法言说的悲伤。这个时候我却想起北堂玦：他和父亲，懂我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那么今后，还有谁会懂我？
　　我抱着北堂逸失声恸哭，而他逐渐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想为我分走所有的痛苦。所以北堂逸，你说会陪在我身边，当真会吗？

　　翌日，北堂逸亲自领兵上战场，他鼓舞十万军队时满眼的坚定在见到身披战甲的萧如绾时全部化为诧然，“你快回去！”他早猜到我会这么做，可当他真正见到一身战衣的我时，眼底的震惊依旧那么明显，
　　“萧家的女儿，一样上得起战场。”我将父亲的随身佩剑握得更紧一些，年少时的斗志重新回到我的眉眼，再难以熄灭。

　　由于北堂逸多变不定的战术和我们之间默契的配合，半年内我们收复了许多城池，抓获了无数俘虏。南雍王已经投降，单凭黔陵王的气数也已撑不了多少时日。
　　我孑身站在毅州的城楼上，在夜风中凝着一轮冷月下父亲的剑，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爹，我们就要赢了，你看见了吗？
　　“绾绾。”北堂逸轻步而来为我披一件锦袍，伸手替我理好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而后疼惜地拥住我，用他温热的胸膛暖着我冰凉的脸，“明日最后一战势必十分险恶，你乖乖待在城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闻言我连忙抬头看他，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我不会让你孤身领军上战场。”于是他便吻了我，旦旦许诺——誓天不相负！

　　然而第二日决战，让我和北堂逸万万想不到的是，黔陵王身边那个手持利剑、眼神凌厉的人，竟是曾经白衣若仙、灵雅出尘的白璇姜。战后我才知道，原来白璇姜就是黔陵王的亲生女儿。当年黔陵王同皇后结为一党，目的就是日后发动宫变扶大皇子北堂宇上位。为了更好地掌握四皇子北堂逸的动向，皇后让黔陵王用自己的女儿去做最可靠的探子。然而北堂宇发动宫变前夜，白璇姜却秘密知会黔陵王按兵不动——因为她预感北堂宇会输。事后她怕北堂宇会将她和她父亲抖出来，于是就偷偷潜入天牢与之暗会并用精心编造的谎言圆了此事，还从他那里得到毒药去加害北堂逸。后来她被赶出宫后回到黔陵王身边，联合一直暗藏野心的南雍王秘密策划三年进行造反。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让自己的父亲手掌天下！
　　多么有心机的女人。

　　凝着不远处那双凌厉而又美丽熟悉的眼，我默默握紧了剑，屏息等待开战的号角：按计划我带兵攻打敌方右翼，而敌方右翼的将领，正是白璇姜。我并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但我知道这一战相当重要，所以就算是拼了命，我也要亲手了结她。可我终究还是在战前分了心：我不放心地用余光偷瞄了北堂逸一眼，他的表情十分严肃，飞扬的剑眉一直紧皱一刻也未舒展开过；然而抹不掉的是他发自内心的惊讶、眷恋和牵挂。那个时候我忽然害怕了，我怕他会对她心慈手软，我怕他到现在还是爱着她。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想问他：这几年来你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决战开始，我带兵攻向敌方右翼。四周充斥着铺天盖地的马蹄、喊杀声，尘沙阵阵，刀枪相交，冷光厉厉。很快我便与白璇姜短兵相接。在马上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她用银枪狠狠刺穿我战马的咽喉，我被迫下地与她近身相搏。她总是敏捷地躲过我的攻击，并有力地挥剑斩刺，招招狠毒、招招致命。我完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眼神阴冷、竭力搏杀的女子竟会是所有人印象中那个淡雅如兰、不食人间烟火、宛如神女的白璇姜，此时此刻她更像是一个魔，一个追权嗜战、心狠手辣的魔。最终我还是占了上风，眼神坚定地持着泛着冷光的剑直直对着她的咽喉刺去。那一刻我的心里很是满足：白璇姜终于要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从此以后，北堂逸的心终于无牵无挂了。
　　然而此时一支羽箭迅速稳准射入我的肩胛，箭尾上的蓝色羽翎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耀眼夺目，可我的心却凉了彻底——原来我为你付出牺牲这么多，却终还是比不上你心里的白璇姜，纵然她负你、害你，可你这一世也只为她牵挂。
　　白璇姜趁机疾速翻身，利剑直直扎进我的胸口，而后飞身连踢将我狠狠踹开，我的身子重重砸落在地，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湿了我的战衣，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我倒在地上亲眼看着白璇姜双手举剑，狠准对着我的心口扎来，眼中尽是冷笑和嘲讽，“原来当年我说的那些关于你的坏话这么奏效，这么久了北堂逸还是对你心生有隙。萧如绾，和我斗，你不够格。”
　　然而话音未落，另一支蓝翎羽箭及时飞来扎入她的手背，那柄长剑猛地一偏要刺向我的手臂，却被疾速而来的一杆长枪紧急挑开。与此同时枪身重重打向白璇姜的小腹，她敏捷而阴狠的身影猛然跌倒在地。
　　“绾绾！”北堂逸丢了长枪连忙抱起受伤的我，眼里写满内疚和着急。
　　可我木然地凝着前方艰难爬起的白璇姜，在心底暗笑这些年来我的自作多情。后来我看见北堂逸拔剑刺进白璇姜的心口，干净利落。也看见他有泪，划过脸颊消失在脚下的茫茫沙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