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灵浅飞沙

2、二

　　时近子夜的后山十分漆黑，只有少量的月光透过密密的树层，投下零碎的朦胧光点。周围很静，偶尔会听见小虫几声浅鸣，但更多的是脚步踩在满地小枝残叶上窸窣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北堂玦忽然熄了手中的火折，将我牵到他身前，“看。”
　　我抬头，看见墨一般的夜林间飞舞着许许多多淡黄绿色的小光点。这些萤火虫的光点比天上的星更美，仿佛是带我去需找幸福的美丽精灵。
　　“好漂亮！”
　　我笑起来，伸手想去捧住一簇萤光。而这时一曲小调传来——是北堂玦手中的玉笛。那曲子十分好听，我乘兴而舞，在一片萤光中扬手、侧腰、旋转、定身。我偏头冲北堂玦笑起来，然而他却止了笛声，慢慢朝我走过来。我好像感觉到什么，心突然慌起来，连忙转身要走。“绾绾！”他急忙追上来紧紧抱住我，将我的脸贴在他暖暖的胸膛，“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好吗？”
　　我闭眼，皱眉，在心底无奈地叹——躲了这么久，该面对的终究还是来了。
　　见我不说话，他使我转向他，言辞有力而诚恳，“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他，可他北堂逸能给你的我能给你，他能给白璇姜的我亦能给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说实话他的痴情真的令我动容，可是颜妃央求我的话亦在这时响在耳边。我很乱，也很难受：我真的不想利用北堂玦，可是我始终放不下北堂逸——昨晚颜妃秘密与我会面，她告诉我眼前皇帝的病情每况愈下，怕是大限将至；而据她的暗线回报，皇后和大皇子北堂宇一党已经有所计划：待皇帝一驾崩就准备宫变以了结四皇子北堂逸一派。因为三皇子北堂玦的生母早逝且他并无心王权，早已宣布放弃皇储之位，所以只要了结北堂逸一派，北堂宇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登上皇位。目前皇后已是整个皇宫的实际操纵者，她又让北堂宇手握皇宫禁军和两省军权，眼下又想趁皇宫换人之际在各宫中遍布眼线，可以说颜妃和北堂逸现在不仅受到眼线监视且处境十分危险。而往往在这种时候我的作用就被显示出来——北堂逸喜欢白璇姜已是宫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我萧如绾虽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居住在皇宫里，可他却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但北堂玦对我一向用心，我与他又向来交好，所以在许多人眼中，我和他在一起才是理所应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颜妃希望我能假借与北堂玦两情相悦并希望远走高飞的名义让皇后放我们出宫，然后暗中联络我父亲的军队和颜妃一党的外戚。一旦皇后、北堂宇有任何举动，他们便会举兵与之抗衡。

　　“若是颜妃让你来找我，便不必做戏了。”沉默许久，我强迫自己冷冷开口。
　　“她是找过我，”闻言北堂玦蓦然一僵，但那双温柔的眸子里仍旧流淌着让人无法怀疑的真诚，“可我真的想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好不好？”
　　那个时候我真的动摇了一点——这么多年他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那个在我中蛇毒时不惜以身试药只为救我醒来、在我失足滑下陡坡时情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将我找回来的执著少年，我又何尝不为他心动？只是如今北堂宇要宫变，身为北堂逸“未婚妻”的我如何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地跟着他远走天涯？纵然我知道若跟他走至少是余生平淡幸福，相扶相依，可是北堂逸——那个让我爱了六年的北堂逸，我真的做不到在这种时候抛下他。
　　“不，”我闭着眼拒绝，然后将话题转向颜妃的计划，“明日辰时我会在皇后寝宫前等你，该说的该做的我想颜妃一定都告诉你了。请你……帮他这一次。”
　　北堂玦怔怔地看着我——那个时候他的心一定是很痛吧，那个让他深爱着的女子，心中最挂念的人却始终不是他。
　　“……好。”他终于答应我，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谢谢……”轻轻地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快步跑离这后山。
　　我不敢回头看他，我害怕他的难过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痴情会将我心中始终偏向北堂逸的秤一点一点偏向他。我做不了选择，又或许我早已没有资格选择——或许在六年前颜妃接我进宫，向我母亲承诺有朝一日定会让我与北堂逸成婚的时候，我的心大概就已经定了格，没有留给自己再做选择的权利。

　　五
　　第二天黄昏，我和北堂玦在皇后的安排下离开皇宫。为了彻底打消皇后的疑心，我们离开京城后按照颜妃的吩咐去到她说的一个朴实宁静的小镇，貌似夫妻般地生活在一起。待身边的眼线一一被撤离，我们便分头行动，去联络我父亲和颜妃一党的外戚。
　　一个月后，皇帝驾崩，皇后和大皇子北堂宇果然实行宫变，而我父亲的军队和颜妃一党的外戚早已有所准备，联合反击，不出两日便逼得皇后自尽，北堂宇受重伤后被擒，收押至天牢等候发落。
　　三日后，北堂逸继承大统，君临天下，皇宫内外一派升腾。然而通往落幽亭的小径上，却是我无比紧张的跑动着的身影。

　　“放下！”
　　暖金色的阳光中北堂逸端着白瓷酒杯眼看就要一饮而尽，我连忙腾空立至亭中，死死地摁住了他高抬的手。
　　“绾绾？怎么了？”他看着这么着急的我有些不解，但眉间更多的却是对于我打扰他和白璇姜二人世界的不满。
　　我伸出手一把掐住依旧看似柔弱的白璇姜的脖子，冷冷地道，“是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在北堂逸登基的前一日深夜，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却无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鬼祟地从后门离开了海澜宫。心生几许警惕，我一直悄悄跟着那个身影，然后，我看着她潜入了天牢……
　　“她是皇后和北堂宇早就设计好埋在你身边并取得你深度信任的眼线，如今北堂宇败了心中不甘，于是派她下毒来谋害你！”
　　“萧如绾！”重重的耳光随即甩在我的脸上，那么清脆的声音凝结了所有的空气。
　　白璇姜的脸色本在我厉声的揭露下变得十分难看，而这时却慢慢染上蔑然的笑意。北堂逸对他冲动之下给我的重重耳光显然愣了愣，而后仍是大力推开我掐住她脖颈的手，歉疚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一次你帮了我很多，我也明白这些年来我有愧于你。你为我做的一切今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可是你为何要恶意中伤璇姜？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眉眼间对于我的歉疚被压不住的对于我的怒狠狠遮盖，可是那怒，却让我那么心凉。
　　疾速上前封住白璇姜的穴，而后端起方才那杯被我死死摁下的酒，冷笑，“你不信是吗？好，眼见为实。”淡然地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一片静默中我依旧是冷笑着回视白璇姜的震惊和北堂逸的愤怒，“不过很幸运你那么爱她，唯恐她受到一点点惊吓。否则你若把所有行动计划通通告诉了她，那么今日，北堂宇就是你的下场！”
　　手指用力一拧将那酒杯捏碎，而后转身离开。黄昏的阳光那么美丽那么温暖，可我只觉得它格外刺眼，刺得我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的气力渐渐散去，恍若死后的灵魂般轻轻晃起来。
　　“绾绾！”恍惚间我看见北堂玦疾速向我奔来，在我重重倒地之前那么稳妥地抱住软绵绵的我的身体，而神色间是满满的震惊和痛惜。北堂逸也很快出现，他惊慌着想要抱我起来却被北堂玦那么用力地推开。苦笑着闭了眼，我靠在北堂玦安稳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十天之后，那时侯北堂宇已被处死，而白璇姜则被赶出皇宫。他终究没能杀了她——我苦笑着叹。
　　那一日北堂玦来看我，他带了我最爱吃的点心，可是我一点都吃不下。他看着桌上堆成山的北堂逸命人送来的各种补品轻声地叹，而后坐在我面前，轻轻握住我的手，道，“过几天……我就该走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你……还会不会回来？”
　　他摇头，“不会了，这一生都不会了。”然后那双眼充斥着他恒久不变的期待，凝住脸色尚是发白的我，面容是永不更改的温柔，“绾绾，我再问你一句，跟我走，好不好？”
　　我看着他，喉头哽咽久久说不出话。
　　其实早在北堂逸怒声斥责我恶意中伤白璇姜的那日我就想过离开这里跟他走。可造化却那样弄人：昨晚北堂逸无比歉疚而温柔地抱着我，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呵护我，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偿还我这六年来为他所做的一切一切。我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法不心动。所以玦，对不起，我想……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那个充满了政治目的的婚姻，放不下六年以来我对他的全部感情。
　　于是我扭过头去，表示拒绝。而无声的泪却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