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梦》林尔

23、第二十三章 起程

　　二月初一，穆家三房一行人正式起程。

　　从甘肃到京城的驿路十分宽阔，因着有专门的人休整，所以坐在马车里并不怎么颠簸。

　　大件的行李几日前就被运去京城了，如今随着上京的不过是些家下人等，走得倒也算快。

　　徐氏由杜妈妈并银杏、春桃陪着坐了一辆车，后头跟着的是穆青鹭等三个姊妹的，依次是大章姨娘并随身丫头的车、小章姨娘并七姑娘及其奶嬷嬷的车、晴好等几个通房的等。

　　此次奉旨上京，对穆歳阳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一是边疆无战事，大将军却奉旨回京，且旨意两次变动；二是京中传出消息，圣上突然龙体欠安，似乎颇有不好。

　　因此徐氏安排起出行人马来，便很是精心。几位主子都只坐了绛色棉帐子的辎车，后头跟着的丫头婆子们则一溜都是些大车，只围了些蓝色的粗布幔帐，倒也并不十分寒冷。除此之外，随行人员也精简了不少。

　　一部分人先随着陈总管护送行李上京，还有一部分人在后头，与徐氏一行人分了日子进京。因甘肃的大将军府是圣上亲赐，徐氏便留了几房家人照看。

　　如此一来，这一行人看上去便没有那么打眼。

　　且说因昨夜没有睡好，穆青鹭便靠着绿默在车里眯着眼小憩，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穆青鸢说些闲话。辎车外面看上去虽简陋，里面却宽敞得很，从卧榻到车厢地面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十分暖和。

　　穆青鹭一开始还担心会被古代糟糕的路况以及交通工具给颠簸地散了架，但行了一段路程，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此刻便像只小懒猫一般倚进了绿默怀里。

　　绿央并绿意已经随着陈总管先进京了，绿烟、绿萝是后一批进京的，穆青鹭身边就只有绿默与绿影、周妈妈三个人伺候。姊妹三个一向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便都带着各自的贴身丫头。

　　穆青鸢带了玛瑙，穆青鸾带了采茵，两个都是二等丫头，就只绿默是个不打眼的。

　　见着穆青鹭眼睛眯缝着，穆青鸢唯恐她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反而不好安眠，便一个劲儿地逗穆青鹭说话，可穆青鹭昏昏沉沉地只想睡，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人也越发迷糊起来。

　　穆青鸢只好把话头引到了绿默身上：“这丫头我看着倒很是面生。”

　　绿默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有些怯弱地道：“奴婢绿默，是五姑娘屋里的三等丫头，平日里只做些打杂的活，并没有跟着姑娘在外面走动的。”

　　穆青鸢有些不喜绿默畏畏缩缩的模样，眉头皱了皱，却道：“绿默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只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又捅了捅低着头剥柑橘的玛瑙，“你听过没？”

　　玛瑙向来少言，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将剥好的柑橘掰成一瓣一瓣的，仔细剔除着上面的脉络。

　　穆青鸾轻轻打了个哈欠，将头靠在车厢壁上，眯着眼道：“二姐姐难道忘了，这绿默还给姐姐绣过生辰礼呢！”

　　穆青鸢拍了拍额头，笑道：“哎哟，原来就是这个丫头啊！”说罢热情地拉过绿默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说这个丫头虽然有些扭捏，但人看着还算灵气，况且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心下不由得就有几分欢喜，当即便从腕上褪下一只绞丝金镯子，硬是套到了绿默的手腕上。

　　绿默本来就胆小怯懦，一张圆脸蛋就红扑扑的，赶忙撸下金镯子，双手递到穆青鸢面前，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穆青鸢的倔脾气就上来了：“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不知好歹？”

　　她声音也大，透着股隐隐的不耐烦与凌厉，绿默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

　　穆青鸾本来也要眯过眼去了，见状连忙推了推穆青鹭，又转头对穆青鸢笑道：“二姐姐别恼，这丫头的胆子本就十分小，何况五姐姐屋子里的丫头个个儿都是极知道规矩的，五姐姐若不点头，她们再不敢收的。”

　　穆青鹭一个激灵坐起来，差一点就要碰到头，瞧瞧穆青鸢还带着丝怒气的脸，忙咽了咽唾沫，往穆青鸢这边挪了挪，抱着穆青鸢的胳膊，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才不过只打了一会儿盹儿，姐姐怎么就恼了？”

　　她嗓音本来就甜，此时越发做出一副小儿女懵懵懂懂的形状来，只把下巴靠在穆青鸢的胳膊上，一双杏仁眼扑闪扑闪地看着穆青鸢，由不得人不心软。

　　穆青鸢“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个鬼灵精！倒惯会知道讨好人的。罢了，原就没有什么大事，是我瞧着你这丫头还算灵秀，又算是给我绣了份礼，便想着赏她点什么，谁知这丫头竟不领情！”

　　说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再看看绿默那红红的眼圈儿，穆青鹭便什么都明白了，忙佯作气恼，推了推绿默，道：“你这丫头！平日里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竟是最笨不过的了！姑娘给你的东西，你不说千恩万谢，竟还百般推辞，真是该打！”又伸出手道，“你把镯子拿给我瞧瞧。”

　　绿默连忙擦了擦眼泪，将金镯子双手递与穆青鹭。

　　穆青鹭接在手中仔细端量了会儿，知道这镯子品相极好，算是贵重的了。看来穆青鸢倒是真对绿默上心了。不由得抿嘴一笑，将镯子郑重地套在了绿默的腕上：“你瞧瞧，二姐姐有多疼你！这么好的镯子就给了你，换了我和六妹妹，怕是个木头的也不给我们的。横竖明儿个才是二姐姐的正日子，你且先收着这镯子，明儿个一天我都给你放假，你哪儿也别去，就在二姐姐跟前守着。二姐姐是个大方人儿，见你这般可怜又有孝心，定然会把压箱底的金啊银啊的全给你，你挑好的收了，剩下的就可怜可怜你家姑娘，送了我，权当是我疼你一场了。”

　　她一面说，车里的人一面笑。等她说完，穆青鸢等人都笑得软倒在卧榻上。偏生这样的玩笑话，从穆青鹭嘴里说来却是一本正经，越发得惹人笑了。

　　那穆青鸢便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穆青鹭，对玛瑙笑道：“可了不得了！五丫头竟疯魔了！竟编排起我来！还不快上去拧她的嘴！”

　　穆青鹭忙装作委屈的样子，道：“姐姐惯会欺负人的，妹妹才刚都是在夸姐姐呢，何曾有一句编排姐姐的？”边说还边拉了拉早就笑软成一滩泥的穆青鸾，“六妹妹，你好歹说个公道话儿。”

　　穆青鸾笑得鬓发皆乱，只摆着手一个劲儿地摇头，半晌才喘着气笑道：“五姐姐可别找我！我原以为五姐姐最是正经不过的人了，哪里想得到姐姐说起促狭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车里笑语连连，外面的人听了自然都抿唇一笑，也没有人说要提醒姑娘们矜持，就是前头的徐氏听着了，也只是稍微拧了拧眉头，方道：“罢了，横竖四野里没人，她们要笑要闹也就随着她们去吧。”

　　午饭是在路上用的，只停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急急赶路。因为先前曾歇过一会儿，穆青鹭倒并不怎么困，只扶着小窗户偷偷往外瞧。

　　这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了。

　　西北的天地广袤无垠，官路两边没有绿荫覆盖，到处是大片大片的戈壁，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烟，却没能迷了穆青鹭的眼。她的视线被远方偶尔出现的小树吸引了过去。

　　她不认识这些树，只是单纯地被它们的倔强所震撼。天地如此之大，它们没能生在花香鸟语的江南，却扎根于苦寒的西北，虽是如此，面对风霜雨雪，却从来都没有折过腰。想要保持本心，这些外在或许并不算什么，难的便是那份寂寞了。

　　穆青鹭便想到了自己，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够再回去，能不能够把还没有看完的美剧、动漫都追完，能不能打赢剩下的几场民工讨债官司……又能不能够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

　　既不像徐氏那般隐忍，又不像穆青鸾那般表里不一，只是随着心意，自由自在地活。

　　自由自在？

　　穆青鹭嗤笑一声，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就生出这样的感慨来，在前世尚不能自由自在地活，到了这里，怕是更不能了。

　　突然就生出许多倦意来，手指一松，布帘子便垂了下去，将穆青鹭与外面的尘土寒凉隔了开来。

　　外头却突然想起了穆歳阳的声音：“鹭儿想不想出来透透气？”

　　顿时，穆青鹭刚才还懒懒的心一下又被勾得蠢蠢欲动起来，忙掀了帘子，冲着旁边马背上的穆歳阳欢快地叫道：“自然想的！”

　　因是正午，路上又极其疲累，穆青鸢与穆青鸾等人都晕晕乎乎地靠在各自的丫头身上睡着。穆青鹭也没有叫醒她们，只与绿默说了一声，在绿默的服侍下戴好帷帽，穆歳阳吩咐马车停了一小会儿，待穆青鹭下得车来，便一把将她抱在了马背上。

　　穆青鹭真想大声欢叫，这可是她第一次骑马！

　　穆歳阳的坐骑算是他的老伙伴了，枣红色的皮毛因为平日里照顾得精心，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地光滑，大眼睛炯炯有神，马嘴一张一合，好似在咀嚼着什么，鬃毛浓而细腻，摸上去一点都不觉得刺手。

　　穆青鹭越看越喜欢，不由得就回头笑道：“爹爹，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啊？”

　　穆歳阳扯着缰绳，将速度放得缓慢，笑道：“红缨，是圣上御赐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自豪。

　　看来穆歳阳的确圣宠优渥，穆青鹭微微垂下眼帘，不知道穆歳阳在朝中会不会是年羹尧那般恃宠而骄的人物，若是，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