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梦》林尔

24、第二十四章 原是旧时人

　　接下来的日子，因是秉了徐氏，穆青鹭便被默许换上男装，随穆歳阳一道骑马。穆青鸢虽然羡慕，奈何已过了十一岁的生辰，眼见着就要定亲了，不好太过，便也没说什么。反倒是穆青鸾有些郁郁寡欢。

　　穆青鹭也没有心思去管她，各人有各人的境遇，若是穆青鸾不明白自己的正确位置，那谁都救不了她。

　　甘肃离着京城并不算远，紧赶着也就是十天左右的路程。这天午后，穆家三房一行人就走到了京城近郊，距离京城约莫还有一天的功夫。到了驿站，穆歳阳急着进京，就与徐氏商议带着穆青鹭先行一步。

　　徐氏本不愿穆青鹭抛头露面，但见着穆歳阳是越发地疼爱穆青鹭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他们父女俩逍遥快活去。

　　别人尚可，只穆青鹭听了这一安排差一点就乐得背过气去。

　　这一路上她算是玩野了，本来以为做了千金小姐就要规规矩矩地待在内宅，整日里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交道，一辈子也看不到外面的天地。

　　谁想她得到的宠爱竟如此之盛！这已经不仅仅是宠爱了，而是一种极度纵容。虽然这对小孩子的成长并没有什么好处，但谁叫她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属于大人的灵魂呢？

　　穆歳阳与徐氏无止尽的宠爱对她来说只有好处，并没坏处的。往小了说，这是她在穆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往大了说，父母的疼爱对于她将来出嫁在婆家站住脚跟有很大的用处。

　　且说穆青鹭别了徐氏等人，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窝在穆歳阳怀中，只贪婪地看着周遭的景色。

　　穆歳阳疾驰了一阵，见实在是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便也只好放慢了速度，吩咐找个地方暂且对付一晚。

　　等众人都安顿下来，穆青鹭才在穆歳阳怀中悠悠醒转，连什么时候被穆歳阳抱下马的都不知道。

　　穆歳阳与众人便都笑起来。

　　内里有一个家将，乃是穆歳阳少年时便追随其左右的，这会儿便凑趣道：“五小姐性子倒是与将军有些相像，天大的事情也毫不放在心上，端的是洒脱！”

　　穆歳阳这会儿是怎么看穆青鹭怎么觉得好，听到别人夸奖，自然很是得意，便拍着胸脯大笑道：“老杨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这丫头一点都不扭捏，行事磊落得很，若是身为男儿身，必定是一方顶天立地的英雄！”

　　众人便都随声附和起来。

　　穆青鹭偷眼瞧着穆歳阳倒并不因为她不是男儿身而有所懊恼或惋惜，便也就放下心来。

　　若是穆歳阳自己都对没有子嗣毫不在意，那么当家主母徐氏的日子便也就好过得多，最起码是在穆家三房这一支，不用担心穆歳阳因着子嗣之事发难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就有跟着的随从端上在前头驿站做得的饭菜，虽用了食盒精心装裹好，但赶了这许多的路，饭菜还是凉透了。

　　穆歳阳身边的人大多都是跟着他上过战场见惯生死的，当下也并不在乎，拿过饭菜便大口咀嚼起来。

　　穆歳阳还怕穆青鹭不习惯，只嘱咐着溪雨给穆青鹭热菜。

　　穆青鹭这个人倒也着实洒脱，很有一番随遇而安的性子，见着周围的人都吃着冷菜，她虽是穆歳阳的女儿，却也不愿意高于他人，便笑着对穆歳阳道：“爹爹且先别忙，这饭女儿也能将就着用了。”

　　穆歳阳却有些不愿，皱皱眉头道：“你到底是一个女儿家，肠胃娇嫩，没得吃这些冷菜坏了身子，还是热热再吃方好。”

　　这既然是他一个做父亲的心意，穆青鹭再拒绝便有些矫情了，只好由着溪雨在火上稍微热了热饭菜，草草用了了事。

　　只看着周边人言笑晏晏的景象，四野寒风咋咋，穆青鹭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情，再想起前世电视剧中的情节，便笑着问道：“爹爹，这四野里定有许多野物吧？”

　　穆歳阳一时没弄明白穆青鹭的意思，愣了一下，方笑道：“这地方又不是猎场，若说兔子，倒应是有的。只那些狼啊豹啊的，倒没有。鹭儿不用害怕，就是有，有爹爹在，那些东西也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原来穆歳阳是以为她害怕野兽呢。

　　穆青鹭莞尔一笑，道：“爹爹小瞧我！爹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孬种，凭他什么豺狼虎豹，也吓不倒女儿！”

　　穆青鹭那双杏眼因为有了豪情万丈来点缀，分外明亮。穆歳阳暗暗点头，笑道：“没想到小丫头还挺有志气。”顿了顿，又笑道，“那你方才为何如此问？”

　　穆青鹭吐了吐小舌头，笑道：“女儿曾听人说，那些大英雄都是最不拘小节的。若是露宿山野，必定要去捕些野味来，串在树枝上烤着吃。”

　　穆歳阳之所以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将军，除了他的骁勇善战之外，心思缜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虽然极其喜爱穆青鹭，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听些杂七杂八的话，坏了性子。因此便眯起眼睛，盯着穆青鹭问道：“你从哪里听得的？”

　　穆青鹭被穆歳阳这么一瞪，心跳就莫名地漏了两拍，再说起话来便有些支支吾吾。半晌才完整地吐出了一句话：“是从前的周妈妈讲给我听的。”

　　从前的周妈妈？穆歳阳低下头想了想，那个寡言少语却很干净的奶嬷嬷一下子就跳入了他的脑海中，那样一个仔细谨慎的人会平白讲这些野话说与穆青鹭听么？

　　旁边的人见着穆歳阳脸色不大好，料想必定是穆青鹭的话触到他的忌讳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姐必定是想要一只兔子来养着玩了，待会儿用完饭，咱们就去给小姐逮一只兔子来！”

　　穆青鹭也赶忙顺着台阶下，装作极其欢快地拍了拍手，笑道：“多抓几只！我还要送给大姐姐、二姐姐、六妹妹并七妹妹呢！嗯，再送给娘一只，她见了必定欢喜！”

　　“胡闹！你娘亲都多大了，怎会要这些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穆歳阳见穆青鹭仍旧是那副懵懵懂懂的小女儿状，心里的疑虑一下子没了。罢了，必定是被那起子小人给教唆了，回头交给徐氏管教一下便罢。小小年纪，可莫要被人给带坏了。

　　见穆歳阳虽阴着脸，但眼睛里明显已经有了笑意，穆青鹭暗自松了口气，提醒自己从今以后万万还要继续装嫩才好，不然哪一天露了马脚，说出些不该她这个身份所说的话，徒惹人怀疑就惨了。

　　一宿无话，到清晨的时候，还是有几个家将给穆青鹭逮来了几只小兔子，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窝。穆青鹭欢喜得不得了，只恨不得全都搂进怀里亲上几口。那小模样逗得穆歳阳等人哈哈大笑，直说穆青鹭还是个奶孩子。

　　用过了简陋的早饭，一行人便快马加鞭，朝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终于在正午时分到达了顺承门。

　　因着是要进城，穆歳阳等人便下了马，只放穆青鹭在马背上坐着，自己与其他家将排在老百姓后面，等待进城。

　　正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欢快的男音：“可是穆家三伯父？”

　　穆青鹭便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着一身宝蓝色长袍，腰间系白玉丝绦，足蹬青云纹皂靴，打扮得干净利落。年纪虽小，脸庞上却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一双明眸好似天上繁星，熠熠生辉，又好似深潭游鱼，顾盼灵动。双唇微翕，露出点点贝齿，唇红齿白，越发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端的是个玉树临风的朗朗少年。

　　穆青鹭不由得就在心底里赞了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人带着家下随从，先与穆歳阳等人厮见过了，这才瞟了一眼马背上的穆青鹭，“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鹭儿妹妹么？”

　　穆青鹭心下狐疑，这个人怎么认识她？

　　那男孩顿时绽开笑颜，犹如初雪般澄澈：“与妹妹别后不过一载，妹妹倒将我忘到脑后了。”

　　穆青鹭恍然大悟，嗫嚅着道：“你可是唐家哥哥么？”

　　唐满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却还是笑道：“妹妹总算记得我了。”

　　穆青鹭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笑道：“满哥哥莫要怪我，我去岁生了一场病，醒后，从前旧事就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唐满忙拍了拍额头，语气里满是懊恼：“哎呀，瞧我这记性，我明明听薛妈妈提起过的，那会儿还曾着急上火，后来听说你已经大好了，这才作罢。”薛妈妈便是曾去将军府送琉璃手串的妈妈。

　　穆青鹭脸上不由得又是一阵火辣，那串琉璃手串有一颗珠子已经破损了，要是被唐满知道那可怎生得好？

　　那边穆歳阳便问起唐满此次进京缘由。

　　原来这荆州唐家历代行商，虽说富可敌国，但到底在地位上矮人一截。从唐满之父唐奕和开始，唐家便有意想要在仕途上培养出一两个有出息的子孙来。奈何唐奕和虽科举高中，但无心仕途，唐家老太爷气得跳着脚直骂，没办法，唐奕和只好将儿子给交了出去。

　　唐满在家中排行十九，算是最幼的了，自小因着机灵，深得唐家老太爷的喜欢，这会子自然想要将唐满往那仕途路上推。听说京城的麓山书院极有名，便打发着唐满往京城里来，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穆青鹭。

　　穆歳阳到底是出身书香世家，虽然从伍，骨子里却很是爱惜读书人，见唐满如此上进，很是满意，不由得就盘算起唐满与穆青鹭的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