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众生似雪》暮苍山

6、第六章

　　至此以后的一年里，直到我满十岁，日子便像最初那样的稀松平常。我依旧没日没夜地泡在书海里，仿佛越长大，我就越想了解这世界更多。
　　而我与优昙的话语也渐渐变少，后来我仔细回想起来，只觉得是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世界很宽，宽到我的心永远也盛载不完。神秘的人不止我，优昙和雪山之神，还有那只突然闯进我生命的金纹狐狸。
　　我的世界，再也不是只有优昙。
　　偶尔，我也会在下雪之夜，披上一件依旧雪白的棉衣在屋外散步，抬起双手接住雪花，感受它在我掌心温度的烘烤下渐渐融化。当然，我也会发现一两只雪狐，只是它们的额上再也没有那抹高贵的金纹。
　　再也没有那样一只狐狸，静静听我的喃喃自语，我还是一个人。

　　我曾抱怨，为什么那么多人从看你的第一眼起，就将自己的心交送出去。我想，你的心会不会已被千万人的信仰与爱填充得满满当当，不留下丝毫余地。甚至，无法容纳我。
　　我不应该怪你，
　　因为，你是神明。

　　在我十岁生日那天，我兴冲冲跑到优昙的房间里，拉住她的衣袖，问她：“姑姑，我已十岁，可不可以带我去见雪山之神了？”
　　她淡淡道：“漾儿，万事万物顺应自然，不可强求。命运指引的交汇处，便是那个时候。”
　　我有些愤怒，也有些沮丧。为什么你总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问的问题，提的要求，你总觉得是一件难事？
　　“姑姑，你又无法满足我对吗？那么，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你要我怎么做？”我蓦地冷下面孔，看优昙的眼神少了几分信任与依赖。
　　优昙低头看见我的表情，神情中居然流露出一丝惊慌与悲伤。她急忙将我抱入怀中。入鼻处，是她身上熟悉的兰花香，可是，我不再觉得异常亲近心安。
　　“漾儿，你不要怪姑姑好嘛？”她只把我抱得更紧：“我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木然地任凭她抱着，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我想，等我长大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她，没有人再能够隐瞒我，束缚我。
　　“漾儿，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金纹狐狸的是吗？姑姑告诉你。”
　　于是，十岁那年，优昙又给我讲了一个深刻的故事。

　　十八年前，赤国的王——赤昆收到了南方部落夷族首领的进献之物——一颗明珠和一个头上有金纹的狐狸。
　　明珠是传说中的雪神泪。这颗珠子可以保存人的尸体不腐烂，如果它仅有这一件功用，那么还不足以让赤昆放弃收并夷族，将夷族永世贬为奴隶的决定。
　　这滴雪神泪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它是雪神女流落凡间的信物。如若得到了它，便可在雪神女那儿祈求一个愿望。
　　而那只金纹狐狸虽然也珍惜罕有，但比起雪神泪的特殊意义，价值就大相径庭。显然那夷族首领并不知道这金纹是狐中之王的象征。
　　赤昆郑重其事地将雪神泪收下，许下承诺，将夷族首领封为南夷王，收掉兵力，赐予荣华富贵，保夷族蛮氏一族永代平安。
　　雪神泪被珍藏了起来，然而那只金纹狐狸因为看管松散，在某天夜里逃走了。
　　几月后，赤国的王与边境小国的战争中，路过一座山，在途中救下了一个金衣白发的女子。那女子的脚被箭所射伤。当时在场的人说，那女人容貌娇媚似桃花，堪称祸世妖颜，媚态媚姿无人能与之匹敌。
　　赤昆把这样一个妖媚女子收进后宫，百般宠爱。
　　甚至在每次上战场，都会把她带到身边，寸步不移！
　　那女子名唤清绝，虽有矿世妖颜，但为人却温静娴雅，从不逾越。可即便如此，这满朝文武，举国上下依旧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我王已沉迷于美色，国之将灭也。”
　　“此女必是妖魔所化，定可摄人心魂。”
　　赤昆对此也焦头烂额，他也确实迷恋于清绝的美色，但若是因此引起民心动荡，他宁愿舍弃她。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计谋。
　　正值此时，清绝为他诞下一名男婴，那男孩刚生下时，不哭也不闹，一双像极了他娘亲的紫色双眸骨碌碌地转，满是机灵。他没有平常的婴儿般嗜睡，在别人怀里总是警戒地睁大双眼，躺在母亲怀里时才会安然睡去。
　　更稀奇的是，那孩子从不乱排泄，无论如何都会憋住，不会因此弄脏床单衣物。
　　这更将之视为不祥之兆。
　　此婴如此聪觉，只怕是天降妖物。
　　赤昆没来看生产后虚弱的清绝，也不曾像一个父亲般抱他的孩子，为他取名字。
　　我犹能想象清绝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他与她的结晶，憔悴了颜色，依旧天天翘首看向窗外，只愿那个男人能看她一眼。
　　可是他始终没有。
　　清绝惨淡地笑，看着怀中她精致的孩子，眸中母性慈色丝毫不减。
　　“孩子，我暂且叫你至暮，你是我狐族之王，我要永保你平安。”
　　至暮，至暮。
　　可知这简简单单的两字之间，包含了多少千言万语？
　　我等你等到日暮降临，暮色西去，你却依旧没能来。
　　你可知道？我多想像一个普通的女子，在家里做好饭菜，倚在门边，等你黄昏归来。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