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众生似雪》暮苍山

7、第七章

　　五年以来，赤昆再也不曾踏进过清绝的房间，宫里的侍婢，女官对母子俩也极为苛刻，不给他们供应衣物，食物，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饶是清绝有狐王之血脉，在诞下子嗣之时身体极为虚弱，又终日不曾进食，已是勉力维持人形。但是她有至暮，自己的骨肉，她对他的爱深沉无以言喻，她不能让他受苦。
　　于是她以血为引，召来属下，命它们潜入宫内，带来必须的衣物，食物。
　　终于有一天，赤昆下令，出战荒国，命清绝和其子至暮一同上战场。
　　我犹可想象，当清绝听到这一消息时，欢欣鼓舞的样子，她抱着她的孩子，原地转上几圈，嘴中有银铃般的笑声。这些时日的憔悴仿佛在这一刻已尽数消失，换来的是容光焕发。
　　“孩子孩子，我的至暮，你听见否？你的爹爹要见我们啦……”
　　她的银发在空中旋转着，衣裙像一朵金色的花柔然展开，惊心动魄，不过却是无人欣赏。
　　不过欣喜之余，清绝也有些疑惑。这么些年把他们母女撇在一边，怎生突然又想起了他们？
　　是了，定是他要出征怕是凶多吉少，就要把她带在身边。哈哈，终究是知道她是很有用的吧？以前出征他总是把她束在身旁，并不是因为贪图美色，而是有了她，他的伤总是很快便好。
　　他只道她能干，蕙质兰心，有着不错的医术。却不知，她哪里会什么医术，她身怀狐王血脉，从小到大尽受宠爱，又极其顽劣，打架游泳，爬树登山倒还会，哪会什么安安静静的治疗之术？
　　只是她的血罢了，只要一碗，喝下去，他的伤就好了。
　　她想，这又算什么呢？那日她被猎人射中，是他救下了她，这权当是报恩，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只是……没有他来救她，她就真活不了么？深山之中，到处都是她的部下啊，谁有能耐她何？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他找的，心安理得享受她付出的借口罢了。
　　怪只怪，太傻。
　　她心里是爱着他的，就算他听信谣言，猜忌她，冷落她，她的心中都没有一丝一豪的怨。
　　清绝牵着至暮小小的手，向前方那个威风凛凛，傲然骑于马上的男人走去，背影单薄惹人心疼。
　　他俯视着她和至暮，眼中有着深沉复杂的光芒。
　　伸出宽大厚实的手掌，他低沉着嗓子对她说道：“上来！”
　　这五年来，她翘首以盼，度日如年，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喉中似有千般万般话语噎住，化为泪水滴落下来。
　　“不用了，王，我还要照顾至暮。”她终究是没有伸出手去，但她想，只要他再为她坚持一会儿，她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坐在他身前，不再想他对她的冷落，不再想她身边还有儿子至暮，一切都回到从前，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
　　他也是这样坐在马上，说不出的器宇轩昂。逆光中，脸上的微笑如雨后彩虹般爽朗，也是这样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个时刻，那一瞬间，如同一把钥匙，轰然打开她久闭的心扉。他的帝王之气，他的卓绝傲然不似她见过的其他人，而是显得那样的高大，那般与众不同！
　　可是时过境迁，再见时已是恍然隔世。
　　他没有丝毫留恋地收回了手，转过头来不再看她，大手一挥：“出发！”
　　他从五年前就命人暗中做了三千套刀枪不入的盔甲，他手下的每个战士都有一套。除了她和她为他生下的儿子。
　　那一战，也的确是惊心动魄。她将至暮紧紧抱在怀里，却又时刻担忧着他的安危。
　　最后他准备退去，却发现已被包围，无路可走。
　　她以血为引，召来她部下三千狐众，为他解了围。精血耗损过多，她虚弱地倒在至暮的面前，没有了气力。
　　但是，没有人去关注他们，没有人曾注意到在这小小的角落里，至暮伤心地蹲在母亲身旁，抹着眼泪，叫着：“母亲，母亲，你别睡……”
　　周围，鲜血流淌，在那奔腾而来的白狐中显得越发诡媚，就像嫣然盛开的曼殊沙华。
　　只不过，濒临凋零。
　　荒军被迫退兵，而她和至暮却被抓去当了人质。
　　抓走前，她回首再看他一眼，只见他看她的眼神中满是冰冷，还有着一丝厌恶！
　　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你是明君，你爱你的江山你的子民！可是我奢求的并不多啊，我不求一生一世一佳人，我只盼暮色将至时，倚在门边翘首以盼时能看到你的身影。可是，我怎生知道，你的心竟这般狭窄，容得下天下苍生，却惟独没留我那一席之地？
　　我到底算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午夜梦回，是谁在梦里低喃你的名字？
　　在你深陷敌军围困，在荒山上，是谁抱着你去温暖你害怕孤独的心，你问我：“清绝，你怕吗？跟在我身旁？你可曾后悔过？”
　　“不悔，只要有你，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如今四面楚歌，我耗尽心力救你，祝你突围，却终究不曾料到将自己围了进去，赔上了曾经完好无损的心。
　　你都已不记得了……
　　有心轰然破碎的声音……

　　到了荒国皇宫，虽待遇不见得多好，但也不至于太坏。荒国皇帝看上了清绝的美貌，意欲将她圈养在此。
　　然而，这个女子已渐渐枯萎。在四面都是敌人，她启用幻术召唤狐群之时，那就是她为她最爱之人的最后一绽！
　　谁说狐爱博不专，狐薄情？！比起那些贪欲私欲甚重的人类来说，一颗狐心又是多么珍贵！
　　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

　　清绝病重之时，终是熬不过人形，化为一只狐。
　　他的儿子——至暮抱着她逃离了荒国，安顿好母亲，回赤国报仇！
　　三年间，赤国皇后得了怪病，无人能治。渐渐痴傻疯癫，直至死时，七窍流血。打开脑颅一看，众人皆惊。她的头中除了头骨，脑浆脑髓全被蛊虫啃食得干干净净，手段之狠辣！其余的妃嫔也未能幸免。
　　那年的三千兵众，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去。
　　那是至暮所为，那个有着半人类半狐王血统的孩子。
　　它至始至终都被遗忘在角落。
　　他的内心从此滋生了仇恨！
　　雪山之神将它收服，捉回了雪山之巅，不让它再出来为祸世间。
　　可是祸害着人世的究竟是什么？
　　是猜忌，是嫉妒，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