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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人非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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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我如约而至。
  我早到了一些。一来,是我不敢让三王子等我。二来,我好想再独自欣赏这里这样美的玉兰花景。
  这里的玉兰花还是开的那样别致,几乎找不出一朵开得不好。我怕慢慢地在花间走着,如雪的玉兰仿佛那置人于仙境。我的心情也难得这样闲散下来。
  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又不可触碰的声音:“蝶儇!”
  不,这不是三王子的声音。殷旻的声音虽也很有磁性,可绝不像这声音一般带着清远之意。
  我一转身,竟是殷晟!数月未见,他一袭竹青色长袍,身形如旧的消瘦。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而那双眼睛,仍是那么的纯净。我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竟忘记了行礼,忘记了周围悄悄围观的玉兰,忘记了时间的流动,只感到周围静得都听不见空气的叹息。忽然一阵风吹过,吹落的玉兰花瓣“沙沙”作响,我这才如梦初醒,忙向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他忙上前要扶我,嘴中念着:“蝶儇,为何我们之间还是这样生分?”
  我并未答他,只是让他虚扶了一下,便自己起来了。悄悄环顾四下,并不见殷旻,稍稍松了口气。
  殷晟淡淡问我:“一别数月,可还记得我?”
  我亦淡淡答道:“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奴婢不能忘怀。多谢殿下亦还记得奴婢。”
  “蝶儇,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的。你知道我不会忘了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你。”他的语气中夹杂着种种对我的无奈与不忍。
  我心下是有一点动容,只是我不敢,仍旧只作淡淡:“奴婢多谢太子殿下记挂。”
  “蝶儇,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奴婢不敢。”
  “蝶儇,这三个月来。我怕你不高兴,强忍着不去找你。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第一回见面就说那么唐突的话,不该不顾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求你不要如此对我。我不愿你将我当作太子。我也从未将你当作冰蝶公主,或是一个宫婢,在我心里,你只是赫蝶儇。”他顿了顿,,遂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我只要你。”
  我心中的温暖与迷雾一层一层的交织着。我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心中也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难过。当他告诉我“我只要你”时,只感到心中柔弦微乱,的确是有一些动摇了。只是还是犹豫,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害怕与放不下。
  我长久的缄默,殷晟的声音已不容我再多想:“罢了,这个给你。”他从怀袖中取出一个珐琅镶花的小盒子,递于我面前。
  我忙后退一步:“太子殿下赏赐,奴婢不敢承受。”殷晟的声音似乎有些急了:“蝶儇,别这样好吗!这叫什么赏赐!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殷晟,你为我这样,才是真的不值得。我跪倒在他的面前:“奴婢卑贱,实在不值得殿下如此。”我将头深深地埋下去,不敢多看他。
  这一回,殷晟并未急于扶我,只听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蝶儇,你起来。我不要你在我面前跪。”
  我不动,亦不语。
  良久,却忽见殷晟的膝盖向下弯——他跪在了我的面前。他这种举动让我下了一跳,本能性地将膝盖往后挪了一步。他用比我更加卑微的语气道:“蝶儇,我知道我并不好。这只是我一点心意。纵使你不喜欢我,也收下吧。蝶儇,算我求你。”
  我终于还是不忍了,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无限的温柔,从他本就明澈的眼眸中溢出,让人不能拒绝,更是不忍拒绝。就是那么一刻,我心中也想,我或许可以伸手接过他的赠礼,他趁此机会情不自禁的握住我的手。我会冲他婉转一笑,他亦对我露出欣喜的笑。这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好?
  可是,在那无尽温柔的深处,我却能清晰的看到的是我的苦难,是煜泽与伊水的苦难,还有殷晟的苦难。纵使我可以牺牲我自己,可是我又怎么可以为了自己而去牺牲他们,又怎么可以连累殷晟。
  我终究,还是知道,我不可以,亦办不到。
  我将整个身体深深地,深深地埋下去。以最后微弱的力气道出:“殿下恕罪。”
  我将眼睛闭上,我不想看见殷晟的神情,不想看见他离去的身影,不想看见会使我不忍心的一切。只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却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还是还是这满园无忧无虑的花儿的。我只感到胸口阵痛,无法平复。
  良久,良久,我确定殷晟已经走了,这才起身。在这石子路上跪久了膝盖生生地疼。竟无意间发现我的周围落了一地的玉兰花瓣,难道花儿也会心碎么?
  偶然一转身,却发现殷旻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身后。他对我笑道:“有些事耽搁了,并非有意来迟,可是等急了?”
  我忙向他行礼,却不想方才双腿的酸痛竟还未缓过来。膝盖稍稍一弯竟没站稳就要跌了下去。幸好殷旻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搂住我的后腰,才没有让我整个人摔下去。只是我离他那么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腮下刚剃过胡子的灰青色的印子,还有脖颈上微微凸出的喉结。
  甚至可以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急切的关心,让我有一瞬间觉得,他扶我这一把,并非只是出于好心。男女授受不亲,我怕有人看见,忙推开他的手臂。站稳了后对他行礼谢恩:“奴婢多谢三殿下相救。”
  然而,他并未叫我免礼,这有些不像他一贯的作风。我便偷偷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神情疑惑,望着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三殿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对我笑道:“没事吧。”
  “没事。”
  “以后见我就不必行礼了。你刚认得我,所以不懂得。其实在我宫里做事的都明白,我最不喜欢这般那般的规矩。随意些最好。你若愿意,唤我殷旻也无妨。”
  “是。”我不过只是这样一答罢了,宫里处处是规矩,哪里来真正的随意。
  他似是随意地问道:“玉兰花开得这样好,为何不摘一朵了戴?”
  “花儿亦有生命,怎可随意攀摘?”
  “连花儿都舍不得伤害,对于人,怕是更不忍了吧。”殷旻的脸上仍是以往的笑意。
  他突然如此一问,让我感到不知所云。他脸上的笑意,出了往日的爽朗与温和,总感觉还有些什么。我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不大对。我神情如旧道:“奴婢相信,只要不去随意招惹花儿,花儿便可以在那里永久绽放,冰清玉洁,美丽依旧。”
  “于花而言,的确如此。可于人,却是相反。人非草木,往往冷淡的疏远,才是对一颗炽热之心最大的伤害。”
  殷旻这一番不知为何而说的话,却让我想到了殷晟。每一回从殷晟的神情中,我都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为我的冷淡所伤害。只是这伤害到底有多深,我却从未细想过。我一直以为,我只要如此拒绝下去,就好,就好。迟早有一天他会坦然接受。他会忘了我的,我也是同样。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三个月未见,他对我的情谊似乎并没有改变,而我也不是日益的想念他么?人非草木,难道真的是我以前想错了么?
  眼见着夕阳又要西斜,我对殷旻浅笑道:“殿下,您看。太阳又要落下去了。”
  殷旻亦是微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今日我来迟是我不对。五日后,我将琴带来,愿意一同来品吗?我绝不在迟到。”
  见殷旻并没有因上次的事儿起疑心,心里也稍稍松了下来。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对一个宫女再三邀约。罢,左右我也是闲着,而且与殷旻交谈,我总还是感到轻松的。便答应了下来。
  回去后,心事似有千斤重。连伊水都瞧了出来:“姐姐!姐姐!”
  我如梦方醒:“何事?”
  “姐姐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话说着说着就走神了?今日与旻哥哥在一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笑:“游园赏花罢了,能有什么事?”
  伊水听我如此答,便知是我不想说了,也不再多问。我们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我开口问道:“伊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愿答便答,不愿答便罢了。”
  伊水微笑:“姐姐问便是了,我定知无不言。”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了好久,但每一回都怕碰到伊水的痛处,故一直没有问出口。只是今日我感到我一定要知道答案,便问了:“伊水,其实你扪心自问。其实你与煜泽之间的情谊并不幸福,反而增添了两人的相思之苦,究竟为何仍要痴痴坚持?”
  伊水仍是微笑,只是语气中带着坚定:“姐姐认为这是苦么?我自己却不觉得。我喜欢煜泽,亦深知他同样喜欢我,这样就很好。这样的相思,泪也是甜的。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吃苦一辈子,亦是心甘情愿的。”
  我不由得重复着伊水的最后一句话:“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吃苦一辈子,亦心甘情愿……”
  “正是如此。姐姐今儿怎的这样问我?”伊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岂是姐姐与旻哥哥……”
  “绝对没有。”我连忙反驳,“我与三王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突然想问罢了。”
  伊水见我神色不对,又听我用了“绝对”,便也不再多问。
  殷晟,你对我亦是心甘情愿的么?哪怕有再多困难,你也不会放弃我么?若答案为是,也许,我心里已经同样甘愿了,愿意将我自己葬送在你的手里,愿意你因为增添无尽的烦恼,愿意我们共同去承担一切。只要有你,便已经很好,很好。
  春日的暖风仍在夜中拂来,拂过胸口有一股暖意涌上,是倾心,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