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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君子于役何时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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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风拂了一夜。早晨在春意的疏懒中醒来。感到一切都是新的模样,晨光还是如往日的耀眼,只是今日似乎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温柔。
心意已定。
早上起得很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与悸动,简单的梳洗后,便跑去找伊水。伊水也刚起来,正在梳妆。我见有好些宫女伺候,便向伊水行了屈膝礼:“奴婢给静慈公主请安。”
伊水看了一眼若瑶。若瑶立即会意,唤过近旁三个小宫女吩咐道:“你们去看看小厨房的早膳准备好没有。”
那三个小宫女应声退了出去。伊水忙过来拉起我的手,微笑问我:“姐姐这么早来,定是有事了?”
我心中只感到砰砰直跳,却只能强作镇定道:“没事。来看看你。”说完我便装着若无其事地在殿里绕了一圈,心下想着怎样才能自然地不露痕迹。而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近来无恙?”
伊水听后怔了一下,很快便缓和下来微笑道:“原来姐姐这么早来,就是为了关心哥哥呀。”
我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忽然想起……”其实我心里却是闷闷地叹了口气,真的就这么明显么……
伊水自然是不信我的话,仍是微笑道:“哥哥最近都好,只是今早便要启程去沙场。”
我心中大惊,明明昨日才见过,怎会今早便要匆匆离开,心下不悦,便对伊水诘问道:“伊水,你为何不告诉我?”
伊水满脸疑惑:“姐姐从不提及哥哥,今日又为何如此关心?”
我心下无奈,轻叹道:“罢了,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大约半年吧。”
我心里一凉,半年,等他回来怕已是深秋。别说是温柔和蔼的春日,连清凉疏散的夏日我们也要错过。不禁感到十分遗憾,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何时启程?”
“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启程的日期原是定在三日后,也不知为何,昨夜忽传今早便要起行。”昨夜,昨夜,昨夜我睡得那么熟,大抵是没有听到传旨的声音吧。又见伊水扶了扶发上的梨花步摇,遂转身对我道:“我正要去城门外送哥哥,姐姐去么?”
既然他要去前线,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为好。便只是笑笑:“罢了。”
“那姐姐和我一起用早膳么?”
我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先回去了。”转身便走了,隐隐听见身后的伊水喃喃道:“姐姐不必太急。待哥哥回来,他会很开心的。”我心里默默地想着,伊水,聪明的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殷晟,他真的会开心么?为何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因为我担心的太多。
回到住处,宁嘉在门前似已等了好久。远远见了我便跑到我面前嚷道:“姐姐不在也不告诉我,可叫我好等!”
我抚了抚她额上的刘海,安慰道:“方才去给公主请安了。进屋来吃些点心,算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宁嘉总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点心,便拉着我的手有说有笑地进屋了。
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宁嘉的,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快乐,一点儿心事也没有。总是有时也会有小性子赌赌气,但只消拿点心了哄哄,还是会笑呵呵的。
欢笑声总是最能感染人的,故每逢与宁嘉在一起,仿佛所有不愉快都可以暂且放一放。我心里也是羡慕宁嘉的,在我像宁嘉这么大时,何尝不是这般无忧无虑?那是总喜欢溺在母后的怀里。嚷着母后讲故事。几回煜泽都笑我,姐姐都这么大了,却还像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只可惜,那时的大好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五日后,我应约去了友兰园。行走在花下时,又听见了那《阳春歌》的琴声,琴声如旧,便知定是殷旻了。再往深处走,果然在圆心亭中见到他。只见一身他雪白色的绸衣,毫无绣纹。怡然地抚着面前梨木镶玉的琴,琴音更是悠长缠绵,整个飘飘然仿佛神仙一般。我静静地走到他身后,我没有行礼,只是默默地站着。从他沉醉的神情中我可以得知,他并不愿被打扰。
良久,曲子终于在一个完美的收音中结束。他转过身来,我向他行了个屈膝礼。他不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眼中仿佛有一丝难以辨别的温柔,让我看不懂。他就这样看了我好一阵子,方对我道:“来弹一首吧。”
我应声坐到琴前,本想亦弹一首《阳春歌》,谁知刚一起头就连连出错。我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心上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无奈,只好草草收手。殷旻关切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我浅浅一笑,淡淡道:“殿下见笑了。奴婢今日的心情于这《阳春歌》不大相宜。殿下可容奴婢再弹一首么?”
殷旻似乎并不在意,不过笑笑:“你只管弹便是。”我思量一瞬,便又拨起琴弦。
五天了,五天没有见到殷晟了。不能说我不想他。可是还要再等半年才能相见。现在的思念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可是心里总是还有那么多的担心,担心他在前线过得好不好?粗茶淡饭的有没有为难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他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一首《君子于役》(1),大概更适宜于我现下的心思吧。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曲毕。我微微叹了一声,转过看向殷旻,只见他一副“我懂”的神情。眼含温柔地问我:“心有所思,心思便乱。是这种感觉吗?”
殷旻。总是听我的琴音便能那般容易地猜中我的心中所想。我也不想多瞒,微微点头:“大抵吧。”
殷旻听了颔首沉思一阵。我似乎可以看得出,殷旻今日,也是有心事的。他如此深情,完全失了往日里的洒脱。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如何待别人,但却总感觉,他待我并不像对待一个宫人,而更像一个朋友。他那么懂我,我心里,也是将他当作知己的。可是,这尊卑之别,总是难以忘怀。
久久沉思后,殷旻似是无意道:“近来太子奔赴疆场了。静慈与太子向来兄妹情深。蝶儇,你在棠安宫里做事,大抵亦能感受到,静慈对太子的担忧吧。”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只是他问得那么随意,那么随意,随意得让我几乎察觉不出其中夹杂着一丝故意。
虽然我不知为何,只是正色答道:“是。静慈公主的确十分挂念太子殿下,足可见情深。”
只听殷旻轻叹了一声,道:“蝶儇,其实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你方才弹得《君子于役》,弹得很好。因为那才是你的心思。蝶儇,我感觉我总是能懂你。其实我也知道,你,亦是懂我的。”
我并非善于察言观色。虽然他掩饰地很好,可我从殷旻的一番话中,我却可以感受到掩饰不住的不甘与失落。
也许,我亦是懂他的。也许在他心里,我不仅仅是一个朋友。若真是如此,那于我于他而言,都是无益的,更何况我对他并无此意。
于是淡淡道:“奴婢不过是一个宫女,陪三殿下游园赏春是奴婢的义务。都是奴婢应尽之力。可奴婢与三殿下时常单独相见,若被他人瞧见,奴婢卑微之人,被人诟病不足为惜。可若是有损了三殿下的清誉,那可真的就是奴婢的死罪了。殿下恕罪,奴婢提议,今后殿下还是少于奴婢相见为好。”
我想,我已经将话说得很透彻了。只见殷旻的眼中流过一丝落寞,但流过去了也就流过去了。他正了正衣冠,以他三王子的口吻对我道:“你先下去吧。”
我知道他已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依言道:“奴婢告退。”
这就离去了,走了几步,又听见了那如仙一般的琴音。只是那琴音真的与往日不一样了。现在的琴音,就如我第一次弹《阳春歌》一般,是一种无法可解的难舍难分,淋漓尽致地现出无限的哀愁。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他雪白的背影与这里的玉兰花近乎同色。都是那样的一尘不染。其实我心里,如何不是无尽的可惜。毕竟我错过的,是一个真正的知己。
其后,我又去看望了雨槐。心里还是烦躁不安,只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当晚,我又取来“杨柳音”,还是弹那首《折杨柳》,从开头弹时,弹得就总是不太顺,我本以为是我心情烦恼所至。当弹得中间,一切情感都开始进入高潮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弦断!我心里不由得一惊。
“杨柳音”从琴身到琴弦,无不是上上品。琴弦柔而韧,一拨没有半点杂音,怎会无故而断?
我记得上一回我弦断,当时我只想将静好的岁月留住,结果因殷晟偷听而弦断,静好的岁月也就这样走了。
而如今,我只想将殷晟留住。
杨柳断,
莫非终于还是留不住了?
注释:(1)《君子于役》:女子思念出征在外未归的丈夫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