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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乡即吾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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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七十还在伤心,完颜氏已经打点好去江南的事宜,又叫管家准备好发丧之事,裕亲王那边也报告过了,只等董鄂七十上报朝廷。旗人的嫡福晋及凡有儿女的,都要上报到朝廷,一来保证血统的纯正,二来,这女儿将来是要参选秀女,不能遗漏。
董鄂一家刚过完春节就开始办起丧仪,因着是在年里也不敢张扬,只到裕亲王福全府上说了此事,福全素日与七十夫妇交好,听的消息,也只得唏嘘一番,便进宫见了皇上。
“何时殁的?江浙的官员怎么没上折子来?”虽说不是宗室了,也好歹是老祖宗家里人,怎可这样怠慢?皇帝心中十分不满。
得了裕亲王的口信小太监,急急的往自己主子的宫殿跑。却不小心与对面来人撞了个满怀,口里直说着“对不起、冒犯”的话,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人拎着一拳打在脸上“大胆奴才,还不给娘娘请罪,谁许你在宫里乱跑?”小太监这才抬头,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妇人,才发现自己冲撞了惠妃。立即跪下不住磕头,口里喊着:“娘娘饶命,小的不知是娘娘,鲁莽冲撞了娘娘凤驾,请娘娘恕罪。”
“本没什么大事,以后莫要再如此莽撞,万一再冲撞了别的主子,你也担待不起。好了,起吧,”惠妃淡淡的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太监,却发现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徐海。
“徐公公,你这么急,可是太后那里有吩咐?”
“是……”这徐海正为难着不知怎样开口,突然一个小太监跑到惠妃耳边说着什么,惠妃眼神一暗,难掩惊异之色,却有些许痛苦之色。只是一瞬,便镇定下来,但那语气却是难掩的慌乱。
“什么?殁了?”眼见着徐海还在,便挥手让他退下。徐海见她的失态,还提什么殁了,心中诧异,却也不敢多想,退下赶紧回到慈宁宫通报。
“董鄂大人的福晋殁了?”惠妃定了定神,问刚刚通报消息的太监。
“万岁爷让奴才给娘娘说一声,万望娘娘节哀。小姐是生小格格的时候没的,董鄂大人说是正在年里,不好上折,裕亲王亲到宫里回的,这会子,皇上已经下旨赐丧仪了。董鄂大人明日便要去江南接福晋灵柩和小格格回京。”小太监瞧不见惠妃神色,只得捡要紧的回她。
“下去吧。”惠妃挥挥手,跟在身边的嬷嬷便将一个孩子带了过来。惠妃打发了跟在身边的下人,自己抱着那孩子,伸手逗他。孩子不过三岁,长得粉粉嫩嫩,如玉如珠,被惠妃一逗便格格地笑,那笑声甜甜软软,香喷喷的,惠妃搂着他,失神地说:“禩儿,你喜欢妹妹么?”
那孩子虽小,却是极聪明的,见惠妃虽笑着问他,眼里却闪着些光,胤禩看不懂其中闪耀的含义,却感到惠妃其实并不是那么开心,便奶声奶气的说:“儿子自然是喜欢的,宫里都是哥哥弟弟,妹妹们都离得远,见不着。”
惠妃不答,将他放下,点着他似玉雕的鼻子说:“日后,若是遇见她,你要凡事护着她,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看着他迷惑的眼睛,惠妃失神笑笑。
“跟嬷嬷回去吧,外边冷。”说着,便让嬷嬷带着胤禩下去了,惠妃看着胤禩蹒跚的样子,圆滚滚的小身体被嬷嬷牵着,硬是不要抱。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欣悦,走得那样急,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着。那小女儿,今后却无你这般的幸运呢,你躲过了的,她却要替你还回来啊。
惠妃感慨着,竟有点等不及要见到那个小女孩了。
慈宁宫那位正听着徐海的报告,这边皇帝就派了身边的大总管李德全过来了。行过礼之后,李德全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等着问话。
“格格怎样?”
“大格格是正月初一辰时没的,生下小格格一个时辰后就没了。南边的老太爷正病着。”李德全答着,边看太后的神色。
“小格格呢?”沉吟一会,孝庄又说:“他董鄂家怎么就没个人去?”
“董鄂大人今日午时便去江南接大格格的灵柩和小格格回京。快的话,三月初就能回京。”
“皇帝让董鄂接小格格回来了?”
“万岁爷说,格格回不回京,请老祖宗示下,至于小格格,那是董鄂的家事,让董鄂大人自行决定。”
“不必了,让南边的人自己决定,苏麻,你去把哀家的紫金手环拿来,给李公公带去,就当是给小格格的见面礼。”
“嗻!”李德全接过紫金手环,目送太后进后殿之后,才回乾清宫转达太后的意思。
江南,苏州,豪华宅邸之内,一片凄然之景,三十夜里的雪一直下了到大年初三,整个苏州城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雪色的亮白和铺陈的素白,内院正屋内设着的灵堂中,黑漆漆的棺材摆在正中,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浑浊,隐隐有模糊的泪光。偌大的府内一片沉寂,下人们都不敢说话,小姐的贴身丫鬟立在一边,牙紧紧咬着嘴唇,身子不住的抖,却不敢哭出声来,怕惊动老爷子。
“已经第五天了,老爷子再不吃东西,怕是熬不住了。”林古閠听着身旁的大管家的耳语,心里也着急,却是无从说起。自这院中的小姐难产过身的那日,老爷子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进过一粒米。伤心之人,若是能够发泄出就算好了,但这样隐而不发的,却真有西山之兆了。
林古閠突然想起那刚出生的小女孩,说来奇怪,婴孩林古閠见多了,却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婴孩,生下来不哭不闹,眼只是滴溜溜的乱转,眼中尽是惊异和恐慌,待得那夫人的丫鬟抱她到自己娘亲面前时,她竟然是想要说话的表情,眼里满是安慰与疼惜的神色。
这姑娘的表情竟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孩,倒像是个大人,神色之中有些无奈与悲伤之貌。林古閠叫人将孩子抱出来,自己接过那锦缎包着的粉润的小女孩,那女孩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一副了然的表情。林古閠心想,这孩子竟像是懂得他的意思。有意思。
林古閠抱着女孩进了正屋,大家都吃惊的看着他和怀里女孩。这时,那椅上的老头眼睛闪了一下,也不动。林古閠将怀中的婴孩抱到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你看,小小姐多聪明,刚醒来就来见你吵着要来见你呢。”
那老爷子低头看着婴儿,却见那黑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竟有怜惜和心痛的神情。老头子心里一动,泪下眼眶,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将自己老泪纵横的脸贴在孩子细嫩的粉脸蛋上,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孩依依呀呀的喊着什么,大家听着,都从那婴孩特有的哼哼声中听到了安慰与鼓励之声,心中凄惶,再忍不住,全府上下爆发出这五日以来的第一声哭喊。那怀中的婴孩像是感应到什么,眼神悲凉,转头看着屋子正中的棺木,眼中有留恋和伤感,竟默默地淌下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