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修罗场

　　电话挂断后过了四十分钟，凌雪就到了。

　　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与医院嘈杂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走廊的凌澈，他缩在那里，校服衬得他更加瘦小。

　　“澈澈……”她快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焦灼，“你怎么回事？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和这种人在一起，只会给人带来麻烦，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你看看，有什么好事？还弄到医院来了！”

　　凌澈抬起头，眼神里是疲惫的平静：“他是前几年酗酒引起的肝损伤，心脏也不好，需要两万块住院费。”

　　“两万？！”凌雪的声音猛地拔高，又意识到这是公共场合，硬生生压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凌澈，你看着我！你为了这个人，来求我？你忘了我们当年是怎么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深圳的？你忘了你小时候别人是怎么指着你骂……骂那些难听话的？都是因为他！因为他不要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往事灼伤的愤怒。

　　“我没忘。”凌澈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一样沉，“但他不治就现在要死了。”

　　“他死了也是活该！”凌雪几乎是低吼出来，但随即，她看到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懦弱，“澈澈，算妈妈求你了，别管他了行不行？妈给你钱，给你交学费，给你生活费，你回学校好好读书，就当没这个人，行吗？”

　　她在用钱划分界限，企图用经济补偿再次将凌澈拉回她的阵营，共同抛弃那个“不堪”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切断了母子之间紧绷的弦。

　　“你说得对，这种人，确实不值得救。”

　　高志远来了。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像个来视察的领导。他甚至没看病房里的董建国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凌澈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凌澈，”他开口，语气如同在分析一桩商业案例，“我好歹也养你十几年，最常教你的就是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挺聪明的嘛，你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吗？我真的高看你了！你要放弃你的未来，去填一个无底洞吗？你的大学呢？你的前途呢？”

　　凌澈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高志远向前一步，继续他的攻势，语气甚至称得上“恳切”：“是，你现在是可怜他。但你有没有算过这笔账？两万只是开始，后续呢？护理呢？他基本上是个废人了，你难道要搭上自己一辈子给他端屎端尿？愚蠢的善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他的话，句句在理，句句戳心。

　　看着凌澈没动静，然后，他抛出了那个“致命”的解决方案，仿佛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好，如果你非要救，可以。毕竟是一条人命。这钱，我‘借’给你。”

　　凌雪惊愕地看向他。

　　高志远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支票本，语气轻松得像在买一杯咖啡：“两万，我现在就可以签。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凌澈，“你要和我签一份协议，声明自愿放弃对你母亲名下所有财产的一切继承权，并且，这笔钱算你借的，大学毕业后三年内，连本带利还清。怎么样？很公平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他用金钱，逼凌澈在“孝道”与“未来”之间做选择，更要他亲手斩断与母亲最后的经济关联。这是诛心。

　　凌澈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支票，又看了看旁边脸上有明显泪痕、却不敢出声反驳的母亲。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母亲，最后定格在高志远脸上。

　　“高志远，”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你的钱，和你这套虚伪的‘为我好’，都留着自己用吧。我不需要。”

　　他转向凌雪，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妈，你对他的恨，对我的恨，我理解了。从今往后，我的事，再与你们无关。”

　　说完，他转身，决绝地走向病房，不再回头。

　　-就在高志远脸色铁青，凌雪掩面而泣之时，病房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护士的惊呼。

　　凌澈冲进去，看到董建国不知何时醒了，他挣扎着半坐在床上，一手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瞬间沁了出来。他老泪纵横，枯瘦的脸因绝望而扭曲，对着凌澈喃喃自语：

　　“不治了！让我死了算了！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对，他们说的对，我抛弃过你，我就是个废人……烂人！所以我不能拖死你，澈澈，让我死……让我死！”

　　他一边疯狂地要下床，一边那绝望的崩溃的言语，让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面露不忍，窃窃私语起来。

　　“唉，造孽啊……”
　　“听说这当爹的年轻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现在……唉……”
　　“那孩子太可怜了……”
　　“还是庆城中学学军班的…

　　主治医生闻讯赶来，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尤其是看到门口衣着光鲜、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高志远和凌雪时，这位见惯生死的中年医生也动了怒。

　　他先是让护士稳住董建国，重新输液，然后径直走到凌雪和高志远面前，语气冷硬：

　　“这里是医院！要处理家庭矛盾请出去！病人现在情绪极度不稳定，需要绝对安静！而且也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你们如果是来添乱的，现在就请离开！”

　　医生的话像一记耳光，扇在凌雪和高志远脸上。高志远毕竟也是知名企业家，不想在这里闹笑话，他冷哼一声，拽着失魂落魄的凌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喧嚣散去，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和董建国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凌澈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熟悉的冰冷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像无数根针扎进心脏，让他无法呼吸。抑郁症的黑狗再次咆哮着将他扑倒，耳边是嗡嗡的鸣响，催促着他毁灭，催促着他逃离。

　　毁掉吧，一切都毁掉吧。
　　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三那个最黑暗的时期，手臂上的旧伤似乎还在幻痛，诱惑着他再次用□□的疼痛去覆盖精神的崩溃。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董建国那双浑浊的、盛满绝望和愧疚的眼睛，看到了同病房人投来的同情与鼓励的目光，脑海里闪过他们——程磊、谢慕瑶、张晚柠他们的脸……还有初三毕业考的失利……

　　不。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我不能再倒下去。

　　如果我现在垮了，就正中了高志远的预言！我就真的成了可以被随意碾碎的可怜虫！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却像一股清泉，暂时浇熄了心头的邪火。他走到董建国床边，没有哭，也没有安慰，只是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董建国，你的命，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用钱和尊严换来的。”
　　“想死，等还清我给你的这一切，再死。”

　　说完，他不再看父亲的反应，转身走到病房的角落，拿出书包里的竞赛题集，摊开。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他选择不再坠落，而是直面这淋漓的鲜血，惨淡的人生。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而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