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第十八章 寒冬的计算
单薄的饭卡,在凌澈的手心里被攥得发热,他站在学校公示栏前,盯着数学竞赛的获奖名单,第三名,奖金800元,这是他下一个月的房租和饭钱。
十二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庆城中学的操场。凌澈把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子竖起来,试图挡住一些寒气。他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一张数学竞赛的报名表。
“凌澈,这是个好机会。”班主任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试一试。拿到名次,对将来自主招生有帮助。”
他道了谢,心里却飞快地计算起来。竞赛需要买指定的辅导书,大概要八十块。周末要去市里参加培训,来回车费十二块,中午还得在外面吃一顿饭。
至少需要一百块钱。这个数字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
回到租住的房子,凌澈先掀开衣柜后的地板检查。母亲给的那叠钱已经薄了不少,他仔细数了算,还剩六千四百元。距离寒假还有一个多月,这个学期结束前,他必须找到新的收入来源。
董建国不在家,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走到厨房,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他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只有七十三块五毛。他小心地抽出三张十块的,放进另一个口袋。这是明天给董建国的饭钱。
高中生活的艰难,远超他的想象。
开学时的雄心壮志在现实的打磨下,已经变得实际而卑微。他依然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但效果却不如初中时那样立竿见影。
高中的知识像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山。数学的函数变得抽象难懂,物理的力学需要空间想象能力,化学的摩尔概念让他头昏脑胀。在初中,他靠勤奋就能稳居前列;在这里,身边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勤奋,甚至更加聪明。
第一次开学摸底考的148名像是一个幻觉。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他掉到了第二百零七名。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试卷时,他盯着卷面上鲜红的分数,感到一阵眩晕。
那天晚上,他破例没有学习到凌晨。而是早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发呆。手臂上的旧伤隐隐作痒,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不能倒下。”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开始调整学习方法。不再盲目地熬夜,而是抓住课堂上的每一分钟。他把做家教时整理的初中知识点和现在的高中内容联系起来,寻找知识的衔接处。在公交车上,他不再背单词,而是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构建物理模型。
然而,生活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精力。
今天是周六,他有一份家教工作。早上六点,他起床煮了一锅粥,自己喝了一碗,给董建国留了一碗在锅里。然后匆匆出门,赶往城东的一个小区。
学生是个初二的男孩,数学成绩中等。家长给出的报酬是两小时一百元,这对凌澈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凌老师,你看这道题怎么做?”男孩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函数题。
凌澈仔细讲解着,声音因为早起而有些沙哑。他看着男孩身上崭新的名牌运动服,想起自己那件已经穿了三年、袖口磨破的羽绒服。
两个小时后,家长递给他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他小心地折好,放进内衣口袋。
“凌老师,下周还能来吗?孩子说你的方法他很容易懂。”
“能的。”他连忙点头。
回家的公交车上,他靠在窗边,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惊醒时,已经坐过了两站。他急忙下车,在寒风中跑回正确的车站。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令他意外的是,董建国竟然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虽然只是表面上的整洁,但比起往日的乌烟瘴气,已是天壤之别。
“饭在锅里。”董建国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说道。
凌澈打开锅盖,里面是他早上留的粥,旁边还多了一小碟咸菜。他愣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
董建国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凌澈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开始做作业。下周五有物理小测,他还有很多知识点没吃透。
“那个......”董建国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欲言又止。
凌澈抬起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老师来找过我。”董建国说,“说你要参加什么比赛,需要身份证。”
凌澈的心一紧。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数学竞赛报名必须用身份证,而他至今没有办理。每次他向母亲要户口本,母亲总是推说高志远不同意。
“老师说,没有身份证就不能参赛。”凌澈轻声说。
董建国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床垫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昨天去派出所问的,说没有户口本,可以用出生证明先办临时身份证。”
凌澈接过那张纸,上面是董建国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办理身份证需要的材料和步骤。他惊讶地看着父亲,这是董建国第一次主动为他做点什么。
“可我......我找不到你出生证明。”董建国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在妈那里。”凌澈说,心里已经不抱希望。
“我去要。”董建国说完这句话,便拿起外套出了门。
凌澈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他知道这只是一次无用的纠缠,但心里还是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周一回到学校,他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有本笔记本。翻开一看,是谢慕瑶秀的字迹,上面详细整理了上周物理课的笔记,还有一些她的解题心得。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走廊上谢慕瑶的视线。她对他微微一笑,很快又转回头去。
那一刻,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刺痛。
放学后,他在楼梯口等她。
“谢谢你的笔记。”他把笔记本还给她。
“不客气。”谢慕瑶看着他,“你最近好像很累。”
凌澈摇摇头:“还好。”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冬天的夕阳早早西沉,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
“凌澈,”谢慕瑶突然停下脚步,“如果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他打断她,声音有些生硬。
谢慕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明白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凌澈感到一阵后悔。他知道谢慕瑶是好意,但他无法接受。接受帮助意味着承认自己的落魄,而他仅剩的,只有这点可怜的尊严了。
第三次月考,他的成绩回升到了一百三十五名。班主任在班上表扬了他的进步,他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个名次还远远不够。奖学金只提供给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而他需要那笔钱。
放学后,他去了学校的公告栏。那里贴着各种竞赛和活动的通知。他的目光在一张海报上停留了很久——数学竞赛的市级一等奖,奖金五千元。
五千元。足够他支撑大半年的生活费。
他撕下了一张报名表。
那天晚上,他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这是开学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妈,我需要户口本办身份证,参加数学竞赛。”
几分钟后,母亲回复:“你继父不同意,他说......”
凌澈没有看完剩下的内容,直接关闭了手机。
让他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董建国竟然来到了学校门口。这是他第一次来凌澈的学校,站在气派的大门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去找她了。”董建国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她不肯给户口本,但帮你办了这个。”
凌澈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张临时身份证。有效期三个月,刚好够他参加竞赛。
“她偷偷帮你办的,说别让你继父知道。”董建国低声说,“她还给了这个。”
那是一个信封,凌澈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钱。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抽出五张百元钞,把剩下的连信封还给董建国。
“这些够了。”他说。
董建国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期末考前的一个月,是他高中生涯中最艰难的时期。天气越来越冷,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只能裹着厚厚的衣服学习。手指冻得僵硬,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
更让他担忧的是,竞赛日期临近,而他几乎没有时间准备。每天打工和课业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只能利用零碎的时间看竞赛书。
然而,生活的转机往往出现在最黑暗的时刻。
一天放学后,班主任叫他去办公室。
“凌澈,学校有一个贫困生补助项目,我帮你申请了。”班主任说,“每个月有四百元,加上国家助学金,一共六百。”
凌澈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这是学校图书馆的勤工俭学岗位,每天放学后工作一小时,一个月五百。”班主任递给他一张申请表,“我看你总是在外面打工,这个工作不影响学习。”
凌澈接过表格,手指微微颤抖。
“谢谢老师。”他声音哽咽。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凌澈,我知道你很难。但学校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学生掉队。”
那天晚上,凌澈第一次没有熬夜学习。他躺在床上,想着这突如其来的帮助,心里五味杂陈。
董建国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他开始戒酒,虽然过程艰难,时有反复,但凌澈放在家里的钱再也没有少过。有时凌澈深夜学习时,他会默默地倒一杯热水放在桌边;有时凌澈打工回来,会发现锅里热着简单的晚饭。
父子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我不傻。”有一天晚上,董建国看着凌澈修补破旧的校服,突然开口,“我知道你为我放弃了什么。”
凌澈抬起头。
“那个别墅,比这里舒服多了。”董建国继续说,声音低沉,“你本可以在那里好好读书。”
“你不必内疚,”凌澈轻声说,“那里从来没有属于过我。”
董建国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竞赛,好好比。”
这是凌澈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鼓励的话。
数学竞赛在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举行。凌澈带着临时身份证和准考证走进考场,发现谢慕瑶、程磊和其他几个学军班的学生也在。
“凌澈!”谢慕瑶高兴地向他招手,“你也来参赛?”
他点点头,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竞赛题目很难,特别是最后一道大题,考察的是高等数学的初步知识,远远超出高中教学范围。凌澈冥思苦想,突然想起在家教时看过的一本大学数学教材,里面有一个类似的证明方法。
他奋笔疾书,在最后一刻完成了作答。
交卷后,谢慕瑶走过来:“最后一道题你做出来了吗?好难啊!”
“勉强做完了。”凌澈说。
“你真厉害!”谢慕瑶由衷地说,“那可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应用,大学才学的。”
凌澈微微一愣,他并不知道那道题的理论名称,只是凭直觉和记忆找到了解法。
走出考场,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到一丝轻松。
竞赛成绩在一周后公布。凌澈站在学校公示栏前,看着获奖名单:第三名,奖金800元。
班主任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凌澈,太好了!这虽然不是省赛,国赛,但你毕竟还读高一,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老师的激动并不能感染到他,他高兴的是那奖金800元。
800元,相当于他做家教两个月的收入。凌澈看着那个数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更让他惊喜的是,由于在竞赛中的优异表现,在班主任的争取下,学校特批他享受最高等级的助学金每学期2000元,加上贫困补助,他每个月和董建国吃饭的钱解决了。
数学老师还找到他,希望他下学期能参加物理竞赛:“如果也能拿到名次,你大学的自主招生就有希望了。”
生活似乎向凌澈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那天晚上,他买了一小份烤鸭回家。董建国看到后,皱起眉头:“花这个钱干什么?”
“庆祝。”凌澈简单地说,把奖金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董建国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低下头,轻声说:“好,好。”
饭后,凌澈坐在书桌前,翻开新借的竞赛书。窗外的寒风依然凛冽,但他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高中还有两年半,大学的费用更是一笔巨款。但此刻,他握着笔的手格外坚定。
悬崖上的种子,终于在这寒冬里,扎下了第一缕坚实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