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夜色中的一万块钱
　　一个半月后。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夜色中回荡。凌澈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十点的校园笼罩在深秋的寒意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直接回租住的房子——那里，董建国很可能又醉倒在某个角落等待他去收拾残局。而是绕到操场，在看台最高层找了个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校园，实验楼还有几间教室亮着灯，那是学军班的学生还在加班加点。

　　口袋里的硬币只剩下最后三枚，刚好够明天的公交车费。奖学金申请已经提交，但结果要等到下个月。凌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尖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变形。

　　“凌澈？”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他转过头，看见凌雪站在看台下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提包。她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妈？”凌澈站起身，声音干涩，“你怎么来了？”

　　凌雪一步步走上台阶，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在距离儿子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你瘦了。”她说，声音有些发抖。

　　凌澈没有回答。母子二人在夜色中对视，中间隔着说不清的过往。

　　“这个给你。”凌雪终于开口，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是一万块钱。我...我瞒着你继父拿出来的。”

　　凌澈看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去接。他知道自己需要这笔钱，但接过它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拿着！”凌雪把信封塞进他手里，触感沉甸甸的，“你还在长身体，不能饿着。”

　　凌澈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收下了。他把信封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拉好拉链。

　　“还有一件事，”他低声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能不能...把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给我？我要申请贫困生补助，还有奖学金。”

　　凌雪愣住了，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你就非要这样吗？搬出来住还不够，连户口都要迁走？你知道你继父怎么说你吗？他说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从你三岁开始，到你十六岁，养了你十三年，不及一句血缘。”

　　凌澈抬起头，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我贱，身上脏，不配和你们住一起。”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凌雪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那我要怎么说？”凌澈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说我很感激高志远十三年来施舍给我的衣食住行？还是说我应该跪下来感谢他让我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

　　凌雪捂住嘴，泪水不断滑落。

　　“那你为什么要把那只老狗带在身边？”她几乎是尖叫着问，“你自己都养不活！”

　　凌澈沉默了很久。操场上的灯突然熄灭了，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

　　“我带他在身边，不是认他做父亲。”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平静，“我从没叫过他爸爸。只是不忍心看他饿死、冻死。就像当年，没有人忍心看我饿死冻死一样。”

　　这句话击中了凌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瘦小的孩子躲在门后，用一双清澈而恐惧的眼睛望着她和新丈夫。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你的户口页和身份证…我...我会找个机会偷偷拿出来的。”

　　凌雪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长得陌生而疏远。

　　“我走了。”她转身欲走，又停住，“你...你现在和那个人在一起，你继父可能不会再让你进家门了。”

　　凌澈点点头，咬了一下嘴唇：“我明白。”

　　看着母亲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凌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保安来清场，他才背起书包离开。

　　回到租住的房子，董建国果然不在。凌澈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最后决定把钱藏在衣柜后面的一块松动的地板下。他只抽出了两张一百元，作为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前，掀开左臂的衣袖。几道淡淡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中考前最黑暗的日子里留下的痕迹。他用指尖轻轻抚过这些疤痕，然后拉下袖子，打开了数学练习册。

　　周六下午，凌澈如约来到了刘小锋生日聚会的餐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是他用昨晚抽出的两百元中的一部分买的礼物——一个精美的游戏手办。

　　“凌澈！”刘小锋第一个看见他，兴奋地跑过来拥抱他，“你真的来了！”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程磊、谢慕瑶、孙浩然，还有...张晚柠。她穿着实验班的校服，头发比以前长了些，笑容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好久不见。”张晚柠轻声说。

　　凌澈点点头，把礼物递给刘小锋：“生日快乐。”

　　聚会的气氛起初很热烈，大家聊着各自在新班级的见闻，抱怨着高中的课业压力。但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凌澈虽然坐在他们中间，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当程磊说起他爸爸刚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时，凌澈低头抿了一口白开水；当谢慕瑶展示她新买的球鞋时，凌澈的脚不自觉地往椅子下缩了缩；当孙浩然抱怨家教太贵时，凌澈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凌澈，”张晚柠突然问，“你...最近怎么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凌澈放下水杯，微微一笑：“还好。第一次开学摸底考了148名。”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刘小锋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真行，在普通班都能考这么好！”

　　“是啊，”谢慕瑶接话，“我们都以你为荣。”

　　凌澈看着这些曾经最亲密的朋友，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餐桌，而是一条奔涌的河流。他们在对岸光彩照人，而他在此岸挣扎求生。

　　聚会结束后，大家站在餐厅门口道别。

　　“下次再见！”刘小锋用力抱了抱凌澈，“一定要常联系啊！”

　　凌澈点点头，目送他们各自坐上家长的车离开。程磊的父亲开的是奔驰，张晚柠的母亲开的是宝马，刘小锋的父亲开的是奥迪...他转身走向公交车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在摇晃的公交车上，凌澈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母亲昨夜的问题：“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在布满雾气的车窗上写下一个字：我。

　　因为我不能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因为我必须成为凌澈，仅仅只是凌澈。

　　回到住处，董建国依然不见踪影。凌澈掀开地板，确认那一万块钱还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然后他坐回书桌前，翻开练习册。

　　手臂上的疤痕在台灯下若隐若现，像是无声的誓言。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