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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码头风紧议商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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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潮生站在望潮码头的石阶上,指尖捏着那张被水汽浸得发皱的货单,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清晨的风裹着河水的腥气,吹得他月白长衫的下摆微微晃动,身后的伙计阿福捧着账本,头垂得快贴到胸口。
 “这批漕运的丝绸,比约定时间晚了三天。”宫潮生的声音比晨间的河水还凉,目光扫过码头上堆着的几个密封货箱,“开箱验过了?”
 “验、验过了。”阿福的声音发颤,“最底下两箱的丝绸潮了,还有几匹被磨破了边——船老大说是夜里过险滩时,船晃得太厉害,货箱撞在了礁石上。”
 宫潮生弯腰,手指轻轻划过最上面一个货箱的锁扣——黄铜锁上带着新鲜的划痕,不像是礁石撞的,倒像是被人撬开过又重新锁上的。他没说话,转身朝码头旁的账房走,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出他沉凝的脸,鬓边那缕被风吹乱的头发,竟没心思拢回去。
 账房是间临水的小木屋,推门进去,一股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靠窗的桌案上摊着几张账本,旁边放着个算盘,算珠上还沾着点墨迹。宫潮生走到桌前,把货单往账本上一压,指尖在“宫明宇”三个字上顿了顿——这批丝绸的押运,正是堂兄宫明宇举荐的船老大。
 “去把船老大叫来。”宫潮生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写一个字。阿福刚要转身,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宫明宇的笑声:“潮生,听说漕运的货到了?我特意过来看看。”
 宫明宇穿着件宝蓝色的锦缎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脸上堆着笑,可眼神却绕着桌上的货单转。他走到桌前,假意拿起货单看了看,咂着嘴说:“哎哟,怎么还潮了?这船老大也太不小心了!回头我定好好训训他,咱们宫家的生意,可不能坏在这点小事上。”
 宫潮生抬眼,目光落在他扇面上的“一帆风顺”四个字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堂兄举荐的人,倒是‘可靠’。”
 宫明宇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缓和过来,把折扇收起来,拍了拍宫潮生的肩膀:“嗨,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再说了,这批货虽有点损耗,可咱们跟布庄的合同还能兑现,大不了少赚点——你也别太较真,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自家人?”宫潮生拿起笔,在纸上轻轻划了一道,“堂兄上个月说要修缮码头仓库,支走了五百两银子,可仓库的屋顶到现在还是漏的;前几日又说要给商户送年礼,领了三百两,我却没见哪家商户收到东西。”他抬眼,目光像淬了冰,“这些银子,都成了‘自家人’的和气?”
 宫明宇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折扇:“潮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你堂兄,难不成还会贪墨宫家的钱?”他声音拔高了些,却带着点虚张声势,“仓库修缮是工匠来得晚,年礼是还没送完——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宫潮生没动,只是把桌上的账本推过去:“账本在这里,每一笔支出都写得清楚。堂兄要是清白,就把这几笔银子的去向,一条一条列出来。”
 宫明宇盯着账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在账页上乱划,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个清脆的女声:“宫二公子在吗?柳家布庄的柳小姐来了!”
 宫明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朝门外喊:“快请柳小姐进来!”转头又对宫潮生挤了挤眼,“你看,柳家的人来了,定是来谈下批丝绸的生意,这事可耽误不得。”
 宫潮生没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柳玉棠走进来。她穿着件粉色的罗裙,头上插着支珍珠钗,手里拎着个描金的食盒,脸上带着笑:“宫二公子,听说漕运的货到了,我特意做了些点心送来,给大家尝尝鲜。”她把食盒放在桌上,目光却在宫明宇和宫潮生之间转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宫明宇连忙接过食盒,打开时露出里面的桂花糕和绿豆糕:“还是柳小姐贴心!潮生,你也尝尝,柳小姐的手艺可是乌镇一绝。”
 宫潮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柳玉棠身上:“柳小姐今日来,怕是不止送点心这么简单吧?”
 柳玉棠笑了笑,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潮了的货单看了看:“我听说这批丝绸出了点问题,特意来问问,下批货什么时候能到——布庄的老主顾都等着呢,可不能再耽误了。”她顿了顿,故意朝宫明宇使了个眼色,“要是宫家人手不够,我倒是认识几个靠谱的船老大,或许能帮上忙。”
 宫明宇眼睛一亮,连忙附和:“是啊潮生,柳小姐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咱们解决漕运的事。”
 宫潮生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里冷笑一声——柳家布庄一直想抢宫家的漕运生意,宫明宇又贪墨公款,这两人凑在一起,怕是没什么好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码头上往来的货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下批货的船老大,我会亲自挑选。至于这批货的损耗,我会让人重新核算,该赔的赔,该补的补——宫家的生意,容不得半点马虎。”
 柳玉棠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维持着客气:“宫二公子做事果然严谨。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等宫家定了下批货的时间,再派人来通知我。”说罢,她拎起食盒,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宫明宇见柳玉棠走了,也没了底气,讪讪地说:“那、那我也先回去了,仓库的事我会尽快催工匠。”说着,也匆匆忙忙地溜了。
 账房里只剩下宫潮生和阿福,空气静得能听见窗外的水声。阿福小声说:“二公子,您看堂兄和柳小姐……”
 “他们走不远。”宫潮生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下“漕运核查”四个字,“你去盯着宫明宇,看他最近跟哪些人来往;再去查查柳家布庄最近的漕运路线,看看有没有异常。记住,别让人发现。”
 阿福连忙点头,拿着账本跑了出去。宫潮生独自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的码头上。一艘乌篷船正缓缓划过,船头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像是那日落水的花江春——他愣了一下,再定睛看去,船已经远了,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
 他拿起桌上的黑骨伞,伞柄上的“宫”字在阳光下泛着光。那日她落水时慌乱的模样,还有接过伞时泛红的耳根,忽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轻轻摩挲着伞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乌镇的雨刚停,风却好像更紧了,只是不知这风,会不会把那个评弹艺人的女儿,再吹到他眼前来。
 码头的风又起了,吹得账房的窗户“吱呀”作响。宫潮生收起伞,重新拿起笔,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个字都透着认真——他知道,宫家的这摊生意,就像这码头上的船,稍有不慎,就会被暗流掀翻。而他,必须稳稳地掌好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