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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评弹声里初安家 ...

  •   耳房里的烛火跳了跳,把沈玉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刚把琵琶放进布套,指尖还沾着松香的细末,听见外面雨势又大了些,便起身去关窗。木窗“吱呀”一声合上时,正好挡住了楼里传来的喝彩声,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今晚先凑活住这儿,明日我去寻个小院。”沈玉茹转过身,看见花江春正对着桌上的半块桂花糕发呆,那是顾三娘方才送来的,糕上的糖霜都快被烛火烘化了,“发什么愣?快吃点垫垫肚子,方才顾三娘说,听涛楼的后厨给咱们留了热粥。”
      花江春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里带着点桂花的香,却没尝出什么滋味——脑子里总想着雅间里那道月白身影,想着阿穗说的“盯着戏台看”,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好像还能触到那日码头水的凉意,和他掌心的暖。
      “春儿。”沈玉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方才在台上,我看见宫潮生身边坐着个穿锦缎的男人,是他堂兄宫明宇。这人我在苏州时听过,据说心思重,你往后见了他,离远点。”
      花江春“嗯”了一声,把剩下的半块糕放回碟子里。她知道母亲是怕了,当年在苏州,就是因为父亲卷进了商户的纷争,母女俩才不得不连夜离开,如今到了乌镇,自然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可这江南的雨,好像总把不相干的人缠在一起,就像她和宫潮生,不过是落水时的一面之缘,竟接二连三地撞见。
      正想着,门外传来阿穗的声音,带着点喘:“江春姐,顾三娘让我来送粥,还有……还有个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花江春连忙起身开门,见阿穗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红豆粥,另一只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油纸边角都被雨打湿了。“刚在门口碰见个穿月白长衫的先生,”阿穗把油纸包塞给她,眼睛亮晶晶的,“他说你今日落了东西在码头,让我转交。我看他像极了雅间里的宫二公子,可他没说名字。”
      花江春捏着油纸包,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是硬邦邦的东西,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沈玉茹走过来,目光落在油纸包上,眉头又皱了起来:“打开看看是什么。”
      油纸一层层拆开,里面竟是那柄黑骨伞——伞面被仔细晾干了,伞骨上的水珠也擦得干干净净,伞柄末端的“宫”字在烛火下泛着乌木的光。伞底下还压着张纸条,是张裁得方方正正的宣纸,上面用小楷写着一行字:“雨湿衣衫易寒,伞暂用,不必急还。”字迹清隽,像极了他本人的模样。
      沈玉茹拿过纸条看了看,没说话,只是把伞重新包好,递给花江春:“收好吧,往后见了他,记得道谢。”语气里少了些戒备,多了点说不清的复杂。
      阿穗在一旁凑着看了纸条,笑着说:“宫二公子人真好,不像他堂兄,上次我给雅间送茶,宫明宇还嫌我脚步重,瞪了我一眼呢。”她说着,把瓷碗递到花江春手里,“粥快凉了,你赶紧喝,我还得去给客人送水呢。”
      看着阿穗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花江春捧着热粥,心里暖烘烘的。红豆粥熬得软烂,甜香顺着热气往上飘,她喝了一口,忽然觉得这乌镇的雨,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第二日天刚亮,雨就停了。窗纸外透着淡淡的天光,院里的芭蕉叶上挂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嗒嗒”落在青石板上。花江春是被院外的叫卖声吵醒的,有卖豆浆的,有卖包子的,还有挑着担子卖花的,声音脆生生的,把江南的晨气都搅活了。
      沈玉茹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边收拾东西,见她醒了,便说:“顾三娘说,西栅巷尾有个小院,房东要去苏州投奔儿子,正想转租,咱们今日去看看。”
      母女俩简单洗漱了一下,揣着钱袋往外走。雨后的青石板路格外干净,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路边的矮墙上爬着紫色的牵牛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路过一家早点铺时,沈玉茹买了两个菜包,递给花江春一个,自己拿着一个边走边吃。
      “你看,就是前面那个院子。”沈玉茹指着不远处的一道木门,门上挂着个褪色的木牌,写着“沈宅”两个字——巧的是,房东也姓沈。
      花江春走上前,轻轻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院里铺着青石板,中间有个小小的天井,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叶茂盛,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槐树底下摆着张石桌,四个石凳,墙角还放着个破了口的陶缸,里面种着几株睡莲,叶子上还沾着晨露。
      “这院子虽小,却干净。”沈玉茹走进正屋,屋里有两间房,一间大些,一间小些,都铺着木地板,墙上糊着新的宣纸,“房东说,月租只要两百文,家具都留下,咱们拎包就能住。”
      花江春走到小房间的窗边,推开窗,正好能看见院外的河道。一艘乌篷船正缓缓划过,船头的船娘唱着江南小调,声音软软的,顺着风飘进来。她忽然觉得,这就是她想象中的家——有院,有树,有河,还有能听见评弹声的风。
      “就这儿吧。”花江春回头对沈玉茹说,眼睛亮晶晶的。
      沈玉茹笑着点头,从钱袋里拿出定金,交给随后赶来的房东。等房东走后,母女俩就忙开了,沈玉茹收拾正屋,花江春则去打扫小院。她拿着扫帚,慢慢扫着槐树下的落叶,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扫到石桌下时,她忽然看见石缝里卡着半片花瓣,是粉色的,像是昨晚被风吹落的海棠。
      正扫着,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阿穗的声音:“江春姐,你们搬进来了吗?我娘让我送些菜过来!”
      花江春连忙跑去开门,见阿穗挑着个小担子,一头放着青菜,一头放着几条鲜鱼,额头上还冒着汗:“我娘说,新搬家得吃点鲜的,这鱼是今早刚从河里捞的,清蒸最好吃!”
      “真是太谢谢你了。”花江春接过担子,心里暖暖的,“快进来坐,院里刚扫干净。”
      阿穗走进来,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眼睛瞪得圆圆的:“这院子真好!比我们家的船宽敞多了!以后我能不能常来?我还想跟你学评弹呢,你娘唱得那么好,你肯定也会!”
      “当然能。”花江春笑着说,“等我娘把东西收拾好,晚上我唱给你听。”
      阿穗高兴得跳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瞥见院门外的河道上,有一艘乌篷船正缓缓划过。船头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人,手里拿着个账本,正低头跟身边的伙计说着什么,不是宫潮生是谁?
      “江春姐,你看!”阿穗指着那艘船,声音都拔高了些。
      花江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正好对上宫潮生抬起的目光。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朝她点了点头,嘴角好像勾了勾。船很快划过,月白的身影渐渐远了,只剩下河道上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他是不是看见你了?”阿穗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
      花江春脸上有点热,连忙转过身,拿起扫帚接着扫落叶:“别瞎说,他就是路过。”可心里却像被投了颗石子,漾开了细细的波纹——原来这乌镇这么小,走着走着,就能撞见想见的人。
      沈玉茹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院里的菜和鱼,又看了看花江春泛红的耳根,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阿穗留下吃饭吧,中午咱们清蒸鱼,再炒个青菜。”
      阿穗欢天喜地地应了,跑去帮沈玉茹择菜。花江春坐在石凳上,望着院外的河道,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的气息,还有槐树叶的清香。她忽然觉得,这评弹声里的江南,好像真的能成为她的家了——有母亲在,有新朋友在,或许,还有那个撑着黑骨伞的人,在某个石桥边,某个河道旁,等着下一次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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