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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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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望京的日子,已然逼近。
方府一行,自泸陵渡出发,沿泸江一路北上,可直达定州码头,再换陆路赶上一两日,便可到望京了。
她此行,是随田管事一同来看看,他们届时要乘坐的楼船。
陆翊桉腿脚不便,又不喜人打扰,方府将整个一层船舱,让与他独享。
嘉楠想着,船工繁忙,未必处处能想周到。
她先来看过,若有对陆翊桉不便的地方,也好心里有个数,届时有个应对之策。
可当她下了马车,远远站在泸江边时,她的脑中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心中眼中,唯余茫茫泸江。
嘉楠是土生土长的临江府人,生活在临江府的人,没有不知道泸江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泸江很大,很宽阔。
从泸江分流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河流,养育了他们这一方水土上的人。
但嘉楠没想到,第一次真实地站在这里时,眼前的大江,会带给她这么大的震撼。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天地都是围起来的。
沈家也好,方府也罢,看起来天差地别,但不论是土墙泥瓦,还是高墙大院,都会将人的目光,束于一片。
可眼前的风景……
目之所及,没有尽头。
空中原本层叠着的云海,此时将将要散开来,日光从缝隙中倾洒出一缕,就将那周围,都染出一片绚丽的金光。
云层之下,时不时,就有成群结队的水鸟,翱翔而过。
水面上,烟波浩渺处,依稀可见百舸争流,穿梭不息。
近码头的地方,停着好些楼船画舫,收了帆,定着锚,正静静地等待着,码头边的小舟,将它们的客人运过去。
码头上,更是热闹非凡,客船、渔船分别停放,簇满了岸边。
有那才打捞上来的新鲜大鱼,当场叫卖,岸边就有现蒸现做的吃食摊,锅气升上来,同江上的烟雾融成一片。
嘉楠不知道怎样形容这一刻的感受,此时只恨,平生诗词学的不多。
但能享受这片刻的神魂自由,她知足了。
田管事已然指挥着方府的小厮,提前将一些箱笼搬运到船上。
嘉楠收拢思绪,亦不再流连。
乘坐小舟,登上方府包下的楼船。
船工和方府的小厮,接力将箱笼归整至货仓,田管事与船老大,则商量着路途中的具体细节。
嘉楠便独自进入了客舱查看。
仔细记下几处,会与他轮椅进出不便的地方后,又折身回去。
与船老大一一细说。
而后,又跟随田管事,将楼船上下彻底逛过一遍,将各处用途细细记于心中。
因着田管事今日要在船上监工,嘉楠忙完自己手头的事项,便与之告辞,先行返回方府。
待到了泸陵城内。
经过河坊街时,嘉楠叫停了驾车的小厮。
“来之前,夫人吩咐了,要买些十品斋的糕点回去。这儿离方府不远,你便送到这里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是。”嘉楠下车。
小厮是田管事指派了单送她一趟的,还要回去码头上去忙,听嘉楠如此说,自是应下。
嘉楠看着小厮离去,进了河坊街。
可她却不往十品斋方向走,而是先去了趟药铺,抓了两副药,而后拐进了一条民巷。
“请问,可是黄大娘家里?”嘉楠敲门。
“呀!嘉楠姑娘!稀客!稀客!”黄大娘开了门,见是嘉楠,忙把人迎了进去。
黄大娘热情地请嘉楠落座,一边上茶上,一边寒暄:“嘉楠姑娘,今儿怎么上我这儿来了?”
嘉楠笑着将手中的一副药递到黄大娘手上。
“上回,在府里见大娘的时候,听您说起,近来总是失眠惊梦,今儿我刚巧出府办事,便抓了副安神助眠的药。”
“大娘且先吃吃看,若是得用,那方子,我也放在里面了,回头您再抓着吃几贴。”
黄大娘直道客气,接过后,笑意更添三分。
“这点小毛病,哪里就劳烦嘉楠姑娘记挂着!”黄大娘转身把药放好,“我听闻,方大人高升,整个方府都要搬去望京,嘉楠姑娘想必也要过去吧?”
“是呢!”嘉楠端起茶杯,“黄大娘,人在家中,消息可是灵通呀!”
这黄大娘,是泸陵有名的牙婆,专门为大户人家买卖丫鬟的,口碑很是不错。
如今年纪大了,将大部分的事务都交予了徒弟们,自己只接一些高门大户的活计,譬如——方府这样的人家。
嘉楠与云墨二人帮白凤宁管着后宅杂事,与她自然也有往来。
“姑娘可别打趣我了!若这么大的事,我都不晓得,那干脆别干这行了!哈哈!”
嘉楠喝着茶,脑中思索不停:今日她来得并不算早,但黄大娘家里,并不见芳雯身影。
看来……老夫人那边,寻的是另外的牙婆。
黄大娘见嘉楠神色,知晓她必定还有另外的事,索性主动开口问道:“姑娘,我们也不算生人了,有事,不妨直说!”
嘉楠放下茶杯,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黄大娘!那我就,直说了。”
“昨儿,我们府上,老太太院里,有个犯了事的小丫头,说是,要发卖出去。”
“这丫头呢,手脚笨些,人却不是个坏的。只奈何,原来家里人犯过事,是奴籍出身。”
“大娘是这行的老手了,自然比我明白,奴籍出身的人,又被主家发卖,再想寻个好人家,是千难万难。”
“原是想着,劳大娘费费心,替那丫头,寻个稳当的去处。没承想,倒是跑空了。”
黄大娘闻言一笑。
她与嘉楠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知晓她这人,便是这样的性情!
初初见面时吧,看着一板一眼,冷淡极了。
实则相处下来,却是个再心软不过的。
她们相熟了以后,但凡遇着她身子有不爽利的时候,嘉楠可没少替她把脉开方,分文也没收过。
还真别说!
别看这丫头年纪小,这看病的水平,可真不比外面那些郎中差!
不过是,为个小丫鬟寻个妥当去处的事,嘉楠难得张回嘴,她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姑娘,这就看不起我了!这泸陵城为大户人家做事的牙婆,就那么几个,谁不知道谁呀!谁还能不卖谁几分面子呢!”
“今儿姑娘特地来了,我还能叫你跑空不成?你只管放心上京,回头,我替你把这事办了!”
嘉楠闻言一笑,起身行了个谢礼:“如此就再好不过!我就厚颜,劳烦大娘一回!”
“大娘,这一副呢,是治外伤的药。”嘉楠把另一副药递过去,“还请大娘,回头一并带过去,交给那个叫芳雯的小丫头。”
黄大娘接过,爽快道:“姑娘就放心吧!”
二人又闲话过几句,嘉楠才告辞离去。
这一回,倒是直奔十品斋而去。
排队买了两盒后,嘉楠独自回了方府,往白凤宁院中而去。
“回来的时候,经过河坊街,想着夫人爱吃,便买了两盒回来。”嘉楠将糕点递给紫烟,向白凤宁行礼。
“要不说你最懂我心事呢!昨天晚上,我还想着……这往后啊,就吃不上这泸陵的糕点了!”
“今儿,你就给我买来解馋了!”白凤宁自然不会过问,嘉楠买糕点这么细小的事情。
叫紫烟收好,转眼问道:“船上……可都妥当了?”
嘉楠点头:“俱都妥当的,略有些障碍的地方,方才都已交代船老大改了。”
“不过,陆公子出行,离不得轮椅。今日,我见登舟时,需以小舟换渡。”
“这码头到小舟,小舟又换大船,这一段路,恐得有人帮忙抬着。”
白凤宁颔首,将此事记下:“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回头安排下,届时,从前院的护卫里,拨两个力大的出来吧!”
嘉楠应下后,想了想,又道:“近日伺候下来,那位陆公子,虽说不是难相处的人,但也诚然不喜人多吵闹……”
“这你放心!他是侯府的人,自然是就是我们的贵客!”
“我早已吩咐过了!咱们府里的人,无事,都不会去一层。船工那里,明儿,我与大人说,让田管事去交代!”
如此,倒没有什么了。
原本搬府这么大的事,她和云墨二人定是有得忙。
可如今她被指派去,独管客院之事,倒是苦了云墨。
她来了这半天,也不见人,料想是在院中忙活呢!
嘉楠略感歉疚,从白凤宁院中离开后,回客院之间,转进了她和云墨的住处。
她二人虽单独分得一个偏院,但只各自占据一个厢房。
主屋,被她们改做办事所用,免得别人说她们,不知高低。
云墨此时,正在主屋之中,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嘉楠进到屋中,默了一瞬。
她许久未回来了,一些共用之物,都是云墨帮着收拾了。
曾经满置物品的屋子,如今,空了许多。
博古架,更是空空如也,透过架子,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背后的临窗而置的红木高几。
上面的一盆兰花盆栽,也不见了身影。
嘉楠喟叹一声。
搬去望京,这四个字,在此刻,落到了实处。
云墨闻声抬头,见是嘉楠,露出个疲惫的笑容,嘴上倒是不忘打趣:“哟!嘉楠姐姐还晓得回来!”
嘉楠上前,替她捏肩,撒娇道:“辛苦云墨姐姐了!是我的不是!等到了望京,有什么事,都放着我来!”
云墨瞥了瞥嘉楠:“你可是你自己说的!”
二人笑闹了两句,只是云墨这两日实在事忙,嘉楠便也没有过多打扰,安静地退了出去。
到了临行的前一夜。
嘉楠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等到终于颌上眼睛,却少见地,做起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