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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撞破 ...

  •   电梯呻吟着攀升,每一次嘎吱作响的停顿都像敲在艾拉的心弦上。马克斯站在她身边,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她的,一股微小的电流随之窜起,混合着期待与长久压抑后即将释放的紧张。他刚才在她公寓楼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上去坐坐?我刚弄到一部绝版胶片,《冷血惊魂》,在大屏幕上才够味。比酒吧安静多了。” 他的眼神在纽约夜的霓虹下闪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共谋般的诱惑。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跟他回来,尤其是在他前几天再次莫名失联之后。但莉亚的鼓励言犹在耳——“你得活一点,艾拉,管他妈的什么规则!”——而且,她心底那份对他残余的、不争气的渴望,最终还是推着她走进了这架老旧的电梯。

      门开了。

      一股复杂的气味浪潮般扑面而来,强势地宣告着此地主人的领地:浓烈的松节油、旧木头的沉腐气、灰尘、咖啡渣的焦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甜腻到几乎令人头晕的大麻余味。仿佛一个创作力与自我放纵并存的气味图腾。

      马克斯所谓的“我那儿”,是一个占据整个顶层的巨型Loft,由某个旧工业厂房粗糙改造而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被临时征用、并陷入持久混乱的片场仓库兼艺术家避难所。

      视野极其开阔,挑高的天花板上裸露着粗壮的金属横梁和盘根错节的管道,像一头工业巨兽的冰冷内脏。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污渍斑斑的窗户,此刻,窗外是曼哈顿下城铺陈开的、无边无际的璀璨灯海,繁华,却又因距离而显得虚幻冷漠,如同一幅昂贵却与己无关的动态背景画。

      而这内部的景象,则让艾拉微微屏住了呼吸。 chaos(混乱)是这里唯一的关键词。各种型号的摄影机、镜头箱、三脚架和照明设备像战后废墟般堆在角落,黑色的电线如同扭曲的蛇群,在地板上蜿蜒盘踞,稍不留神就能绊人一跤。几张巨大的显示器屏幕还幽幽亮着,定格着某段纪录片素材,画面里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艾拉不认识的脸。墙壁被充分利用,钉满了电影海报、手绘分镜草图、以及无数张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内容从战地硝烟到布鲁克林街头的涂鸦,狂野地拼贴出主人动荡而丰富的足迹。一张看起来承受了太多重压的旧沙发深陷在杂物之中,上面随意扔着几条看不出颜色的毯子,旁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披萨纸盒和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剧本。

      这里的一切都嘶吼着“马克斯·戴维斯”的名字——他的才华,他的精力,他那不受约束、甚至有些自私的自由,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濒临失控的混乱感。艾拉感到一丝本能的不适,这与她那个虽小却整洁、时刻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攫住了她:被这种原始、旺盛、甚至带点破坏性的能量场所吸引的好奇与刺激。这里没有她日常生活中那些斤斤计较的账单、母亲小心翼翼的失望、或是办公室里的压抑空气,这里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欲望和创造(或者说毁灭)的痕迹。

      “欢迎来到 chaos central(混乱中心)。”马克斯夸张地张开手臂,脸上带着一种展示珍宝般的自豪,仿佛这无边无际的混乱是他一枚闪亮的勋章。“随便坐,如果能找到地方的话。”他笑着,用脚随意踢开挡路的一个空纸箱,动作流畅而理所当然。

      艾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不合时宜的声响。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巨型生物巢穴的观察者,每一步都生怕惊扰了什么。

      “电影在那边,”马克斯指向一个堆满各种古怪收藏品的架子,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胶片放映机,“我去弄点喝的。威士忌加冰,我记得没错吧?”他没等她确认——他似乎从不需要确认——就径直走向一个充当厨房的角落,那里水槽里堆满了未洗的杯碟,台面上散落着各式酒瓶。

      艾拉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她趁他倒酒的间隙,慢慢踱到那面巨大的照片墙前,试图从这些凝固的瞬间里,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他。许多照片确实拍得极具冲击力,捕捉到了人性的 raw(原始)瞬间和世界的粗粝质感。她看到马克斯穿着防弹衣在硝烟弥漫的边境线旁,年轻的脸庞上眼神锐利如鹰;看到他与不同肤色、不同背景的人勾肩搭笑,笑容极具感染力;看到他站在某个国际电影节领奖台上,高举奖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的野心……

      这些影像诉说着一个比她所知更精彩、更危险、也更丰富的世界。一个她只能隔着玻璃张望,却从未被真正邀请进入的世界。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腾,混合着钦佩、向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他的世界如此广阔,而我的,似乎只有布鲁克林的一间公寓和一张办公桌。他像一阵自由的风,而她,则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牢牢拴在原地。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一堆堆杂物,最后,被书桌——一张巨大的、直接由旧门板搭成、钉满了各种笔记、票据和快照的桌子——上一个略显突兀的物件吸引了。

      那是一个精致的银色相框,安静地立在一堆乱糟糟的文件和脏咖啡杯中间,像混乱沙漠里一块格格不入的、冷静的绿洲。

      相框里不是工作照,也不是什么风光大片。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色彩微微泛黄,洋溢着过量的、几乎溢出画面的阳光。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男人,背景是某片大学草坪,绿得晃眼。

      一个是年轻版的马克斯。头发更长,更瘦,脸庞轮廓还没被岁月和酒精打磨得如此锋利,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甚至带着点傻气,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紧紧地搂着旁边另一个男生的肩膀,姿态是全然的占有和亲近。

      另一个男生,是莱恩·帕特尔。

      年轻的莱恩看起来更书卷气,戴着一副如今早已不见的黑框眼镜,笑容腼腆而温和,但身体语言是彻底放松的,甚至带着一种依赖感,完全靠在马克斯身上。他的眼神,透过略微反光的镜片,清晰地投注在马克斯侧脸,那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让艾拉心脏骤然缩紧的亲密感。马克斯的手不仅仅搭在他肩上,手指甚至无意识地、亲昵地卷着莱恩的衣领边缘。

      他们的头靠得极近,额头几乎相贴,仿佛刚分享完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笑话,那个笑容的余韵还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这张照片捕捉到的那种浑然一体、青春逼人、几乎容不下任何第三人的亲密气场,像一根冰冷而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艾拉的眼睛,直抵心脏最深处。她早知道他们是好友,多年挚友。但“好友”这个词,在此刻这张照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这根本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距离。

      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强烈的不适感迅速席卷了她,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找到什么有趣的老古董了?”马克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端着两杯琥珀色的酒走了过来,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艾拉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心跳骤然失序,像被窥破了什么秘密。她下意识地指向那张照片,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只是随意的好奇:“没什么,只是……看到这张。你们大学时看起来……真年轻。”她甚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感觉嘴角僵硬。

      马克斯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个相框上,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瞬间凝固了一瞬。一种复杂的神色——混合着尖锐的怀念、深沉的感慨,以及一丝……飞快掠过、难以捕捉的阴霾——从他眼底闪过。他放下酒杯,拿起那个相框,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玻璃表面,仿佛能触摸到那段逝去的时光。

      “是啊,”他声音低沉了一些,带上了一种怀旧的沙哑,“都快十年了。那时候真是……傻得可以,也快乐得简单。”他顿了顿,眼神有瞬间的飘远,像是沉入了某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深潭。然后,他猛地、几乎有些突兀地将相框“啪”一声扣倒在杂乱的书桌上,动作快得带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语气猛地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和低沉只是阳光下的错觉。他拿起酒杯,将其中一杯塞到艾拉手里,指尖的温度短暂地擦过她的冰凉,“来,尝尝这个,一个苏格兰疯子私酿的,味道绝了。保证你从来没喝过这种口感。”

      他巧妙地、不容置疑地转移了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威士忌的来历、风味、以及那个“疯子”酿酒师的轶事,带着她走向那片沙发区。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但艾拉心里的那根刺,却已经更深地扎了进去,开始缓慢地释放着毒液。他那瞬间的异常,那快速扣倒相框的动作,像是一个沉默而响亮的注解,告诉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们并排坐在那张堆着毯子、深陷下去的旧沙发上,距离很近。马克斯摆弄着那台老放映机,胶片开始转动,投射出斑驳跳跃的光影。那部所谓的邪典电影开始播放,诡异的配乐和黑白画面在空旷的Loft里回荡,制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超现实的氛围。

      威士忌确实烈,灼烧着艾拉的喉咙和胃袋,一股暖意迅速扩散开来,也让她的头脑开始发热、发晕,理智的边界被酒精逐渐模糊。环境的暧昧,电影的迷幻,还有身边这个男人强烈的存在感,共同编织成一张诱惑的网。

      马克斯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到了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隐隐传来,像一种无声的宣告。他的气息——混合着威士忌的醇烈、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他自身那种独特的、充满侵略性的荷尔蒙——笼罩着她。酒精和这氛围联手,悄悄瓦解着她的警惕,那张照片带来的不适和疑虑,被逐渐升腾的生理性吸引和一种虚假的怀旧情绪暂时压了下去。她慢慢地放松了绷紧的肩线,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他那边倾斜。

      电影演了些什么,她根本看不进去。感官被无限放大:耳边是他低沉的、偶尔靠近她耳边对电影情节的点评,温热的气息搔着她的耳廓;鼻尖全是他的味道;手臂外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透过布料散发出的热量。一种熟悉的、令人晕眩的引力正在拉拽着她。

      马克斯忽然停下了对电影的评论,转过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脸上,最终定格在她的嘴唇上。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专注,里面翻滚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渴望。电影光线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勾勒出他英俊却也有些陌生的轮廓。空气中的氧气似乎被抽空了,拉满了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弦。

      他慢慢地靠近,温热的呼吸已经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威士忌的醇香。

      艾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闭上眼睛,长睫微颤,准备迎接那个预料之中的、带着烈酒味道的、或许能暂时焚烧一切困惑和不安的吻。旧情的余烬似乎在这一刻即将复燃成冲天烈焰,理性的高墙在欲望面前摇摇欲坠,即将彻底坍塌。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触到她的前一秒——

      ——就在那电流即将迸发的极限瞬间——

      哐当!砰!

      一声巨大、粗暴、毫无预兆的巨响猛地从Loft入口的方向炸开!像是有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了外面那扇沉重的大门,然后又以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它摔上,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毫无顾忌、甚至是恶意地践踏着地上散落的杂物(听声音至少踢翻了一个金属罐子),伴随着一种压抑的、仿佛是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声,快速且目标明确地向他们所在客厅区域逼近!

      马克斯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即将落在她唇上的吻骤然中断,冰冷空气瞬间填补了那不足一寸的距离。他像是被高压电流猛地击中,瞬间从情欲迷离的状态中被狠狠拽出,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随即迅速被一种……艾拉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恐慌、恼怒,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心虚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甚至下意识地、猛地用手推开了艾拉!力度之大,完全出乎意料,让艾拉猝不及防地向后重重倒撞在沙发坚硬的木质扶手上,后腰一阵钝痛!手中的酒杯脱手,昂贵的威士忌和冰块泼洒出来,瞬间浸透了她衬衫前襟,冰冷粘腻的触感立刻贴上了皮肤,引起她一阵剧烈的战栗。

      艾拉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吓得几乎停跳,只剩下生理性的剧烈喘息。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那恐怖声音来源的昏暗走廊方向。

      一个高大的、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阴影里冲了出来,踉跄地闯入客厅区域相对明亮的光线下。

      是莱恩。

      但他绝不是艾拉所认识的那个任何时候都整洁、沉稳、温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莱恩·帕特尔。

      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涣散而狂乱,失去了所有焦点。平日里一丝不苟、熨帖平整的衬衫现在皱巴巴得像块抹布,领带被扯得歪斜到一边,最上面的几颗扣子绷开了,露出小片胸膛。他浑身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酒气,几乎隔着一整个房间都能闻到那绝望的气息。他脚步虚浮踉跄,差点被地上缠绕的电线绊倒,猛地伸手扶住了一个冰冷的金属摄影灯架才勉强站稳,灯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他抬起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疯狂而缓慢地扫过整个混乱的客厅,最后,死死地、精准地定格在沙发上——定格在刚刚被粗暴推开、衣衫不整、胸前酒渍淋漓、一脸惊骇惨白的艾拉身上,以及那个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眼神慌乱躲闪的马克斯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被粘稠的耻辱和震惊凝固了。

      莱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在艾拉和马克斯之间来回逡巡,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彻底背叛的巨大痛苦,以及一种……足以焚烧一切的、毁灭性的绝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声粗重得吓人,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又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无法吸入空气而窒息。

      马克斯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被打断的恼怒而变得尖锐刺耳:“莱恩?! 老天!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动作姿态微妙,似乎想用身体挡住身后狼狈的艾拉,又似乎想冲过去阻止那个处于崩溃边缘的莱恩。

      莱恩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或者说,马克斯的声音像一桶汽油,彻底浇在了他已经熊熊燃烧的、失控的怒火上。他猛地伸手指向艾拉,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你……你他妈的……马克斯……这就是你他妈所谓的‘紧急剪辑’?!这就是你他妈挂我十几个电话、不回我所有信息的理由?!因为……因为她?!在这个……这个狗屁的、乱得像垃圾场一样的‘混乱中心’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嘶哑的低吼一路攀升至歇斯底里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和心碎。酒精显然彻底剥掉了他平日里所有冷静、克制、体面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原始、最鲜活、也最剧烈痛苦的内核。这不再是那个温和的软件工程师,这是一个被伤到极致、彻底暴露软肋的男人。

      艾拉僵在沙发上,浑身冰冷,感觉泼在身上的酒液仿佛瞬间结成了冰,连带着她的血液也凝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正处于崩溃边缘的莱恩,听着他话语里那爆炸性的、充满痛苦和赤裸裸嫉妒的信息,大脑嗡嗡作响,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真相。

      紧急剪辑?挂断十几个电话?不回所有信息?莱恩的咆哮像无数块冰冷的碎片,狠狠砸进她的脑海,瞬间拼凑出一个与她所知、所感、所期待的完全不同的残酷版本。

      马克斯今晚来找她,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想念,不是因为旧情难忘。

      是因为他和莱恩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是因为逃避莱恩,才躲到了她这里。他用她作为借口,甚至可能……是用她作为工具,来刺激莱恩?

      她被利用了。

      又一次。

      她又一次成了马克斯和莱恩之间那复杂诡异、纠缠不清的动态关系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用来填补空档、用来转移视线、甚至可能是用来引发嫉妒的、可笑的道具?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羞辱感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刚才所有的暧昧氛围、所有情不自禁的情动、所有关于旧情复燃的脆弱幻想,在此刻看来,都像一个巨大的、恶心的、扇在她脸上的笑话!火辣辣的疼痛和冰寒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呕吐出来。

      马克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试图强行控制这彻底失控的局面:“莱恩!你喝醉了!彻底疯了!闭嘴!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

      “不是我想的那样?!”莱恩发出一声凄厉的、近乎 hysterical (歇斯底里)的尖笑,猛地抓起旁边桌子上一个冰冷的金属镜头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刺耳欲聋的撞击声!“那是什么样?!马克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你又一次!你总是这样!每一次!每一次我觉得……觉得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苦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承重柱上,发出沉闷一响。然后,他用手猛地捂住了脸,高大的身体沿着柱子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像是濒死动物般的、令人心碎欲绝的呜咽声。

      那哭声里蕴含的绝望和心碎,比他刚才任何一句咆哮的指控都更加响亮,更加真实,更加令人窒息。

      马克斯僵在原地,看着彻底崩溃、蜷缩在地上的莱恩,又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脸色死白、浑身湿透、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艾拉。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彻头彻尾的慌乱和……一种深深的、无力的疲憊感。他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似乎想对艾拉解释什么,道歉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音都没能成功地发出来。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艾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威士忌带来的所有晕眩和暖意早已被惊吓和耻辱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比的清醒和冰冷,像无数根针扎着她的神经。她看也没看马克斯,更不敢去看那个蜷缩在地上、被巨大痛苦吞噬的莱恩。她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某一点,只是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着自己被酒泼湿、冰冷粘腻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离开。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马上。

      她像一个梦游者,又像一个刚从爆炸现场逃离的幸存者,踉跄地、机械地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避开那个被砸扁的镜头盖,绕过蜿蜒的电线,踢开了一个空罐子。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每一步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艾拉!等等!求你……”马克斯在她身后焦急地、几乎是哀恳地喊了一声,似乎终于找回了声音,迈步想追上来。

      但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莱恩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破碎的呜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马克斯的脚步像被钉住一样猛地停住了。艾拉听到他发出一声极度挫败和焦灼的低吼,然后是猛地转向莱恩的、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再关心的复杂情愫:“老天,莱恩……别这样……求你……起来……我们……”

      艾拉没有回头。

      一眼都没有。

      她用力拧开那扇沉重冰冷的、刚刚被暴力撞开的大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外面空旷、安静、却安全得多的楼道。

      身后,那扇门缓缓地、沉重地自动关上,“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个最终的句号,彻底隔绝了里面那个正在上演的、混乱的、痛苦的、令人窒息的情感风暴现场。

      也仿佛,终于、彻底地,关上了她与马克斯·戴维斯之间那扇从一开始就摇摇欲坠、从未真正通向光明未来的门。

      冰冷的、带着楼道灰尘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肺腑,她却依然觉得无法呼吸,胸口像被巨石死死压住。她靠着冰冷的、微微震动的电梯金属门,身体失去所有力气,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电梯的指示灯在头顶无声地跳动。

      撞破的,不仅仅是今夜一个尴尬的、未能完成的吻。

      撞破的,是谎言,是假象,是借口,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撞破的,是那段复杂关系中最不堪、最真实、也最伤人的核心真相。

      滚烫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衬衫上威士忌的粘腻和冰冷的绝望,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在这空无一人的、昏暗的楼道里,蜷缩起来,失声痛哭。为自已的愚蠢轻信,为被轻易利用的真心,为那赤裸裸展现在眼前、丑陋得令人心碎的真相,也为了那再一次被狠狠碾碎的自尊。

      远处,纽约的霓虹依旧彻夜不熄,冷漠地照耀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心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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